孙立平：阶层之间出现边界，怎么来居住？

大参考

　　大家好，今天我们来谈谈社会结构固化的趋势和特征。

　　在“固化和洗牌”这一讲里，我们曾经提过，从纵向的比较来看，这个定型化的趋势是明显的。和改革开放之初、包括和改革开放中期相比，现在社会出现明显固化和定型的趋势。那么这样的一种趋势意味着什么呢？它包括哪些内容和特征呢？今天我们来谈谈这个问题。

　　首先，第一个特征（趋势）是阶层和阶层之间的边界正在开始形成。阶层之间的边界是通过不同的方式建构起来的。最显而易见的就是不同阶层居住的区域开始出现分离。在80年代的时候，虽然贫富差距就已经开始出现，但那个时候大家还是都混合居住在一起。穷人和暴发户往往居住在同一个小区，但是到了90年代中后期，特别是在一些大城市出现了明显的富人区。这意味着什么呢？穷人和富人已经不在一起居住了，如果说由居住分区形成的这种边界我们从表面上就可以看得出来，那么由生活方式和文化形成的阶层的边界就是无形的。比如说你去商店，哪些商店是富人的商店、哪些商店是穷人才去的商店、哪些商店是中产阶层才去的……现在一般来说都不会“走错”，大家都能够分辨出来。你去饭馆也是这样的。再比如说文化、娱乐、休闲方式也明显地不同了，打高尔夫球的人和在大街上跳广场舞的人可能就不是一个阶层的。这个东西是很重要的，它对强调阶层和维护阶层之间的边界起着重要的作用。法国著名社会学家布迪厄曾经提出一个很有意思的概念——“区隔”，他把这个“区隔”看成是维护阶层结构、维护阶层边界的一个重要机制。我们刚才讲的都是属于这一种。

　　当阶层和阶层之间出现边界，这时候又提出了很现实的一个问题：穷人和富人究竟怎么来居住呢？是分开来住还是混合一起住呢？其实这两种方式各有利弊。如果混合在一起住，那么容易产生矛盾，各自的需求也不一样。但是如果分开来住，就会形成阶层之间的隔离。而且由于不同的居住区拥有的资源可能不一样，阶层之间的边界就会越来越深化。特别是教育资源的不同，使得他们的后代接受的教育形成很大的差别。大约十几年前，任志强和潘石屹之间有过一场争论。任志强主张分开来住，为什么呢？没有别的办法，地价不同、房价不同，可能就只能分开来住。然后潘石屹主张混合在一起住，任总就开玩笑说：“那小潘你主张混合在一起住，那在你的将来收购里为什么不弄几栋楼作为经济适用房呢？”因为这个，任志强挨了不少的骂。他挨的这个骂，其实是有点冤枉的。为什么？他说的是一种现实，是一种现实条件的制约。那么从目前世界上来看，其实这个问题也没能很好地解决，因为各有利弊。在本世纪初的时候，我们也曾经提出过一种设想——“大混居、小聚居”。什么意思呢？这就是说从比较大的一个范围区域内，穷人和富人不同的居住区可以混合在一起，这样他们可以共享一些资源，特别是教育资源。但是每一个小区应该是同一个阶层的人居住在一起，这样就可以减少社会矛盾。实际上这是个比较理想化的设想，国外有一些和这个类似的试验，但大部分都不是很成功，关键问题还是现实条件的制约。

　　因此从国外主流的居住模式来看，其实还是分开居住的，因为就像前面说的“地价、房价不一样”，这没有办法，最后只能分开来居住。但是从最近这些年中国社会显示的趋势来看，其实我们走的也是这个路子。穷人和富人越来越不能居住在一起，可是这里头有一个问题，就是我们有点“住反”了。像美国的分开居住是和快速的城市化、汽车的普及、高速公路的修建联系在一起的。由于这样的一些条件出现，一些富人就到了郊区。郊区山清水秀，空气也很好，那么这样富人就搬到了郊区。随着富人搬到郊区，一些中产阶层也就搬过去，这样市中心就往往留给了低收入的群体。这样我们就知道在西方的一些大城市的市中心往往就成了穷人的居住区，那里犯罪率也比较高，公共设施也比较差，形成这样一种格局。但是我们有点“住反”了，为什么说“住反”了呢？原来上海就曾经提出，像一些人公开讲的；“将来内环里是住说英语的人，内环和外环之间住说普通话的人，外环的外边住说上海话的人。”这你也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这样一种格局，其实北京也有类似的这样一种趋势。一些老北京人在拆迁的过程中基本上都搬到了郊外，越是市中心就越是富人来住的。所以我们这个居住的格局和西方是有点相反的，但是就目前来看这就造成种种的问题。像西方那样的居住格局，当然不见得是有意的设计，但是他有一个道理，富人住到了郊外，富人办事情也经常到市中心去。这样就造成了一个结果：他们经常看见穷人的生活，他们心里比较满足；而穷人很少到郊区去，即使去郊区也看不见富人怎么生活。因为富人的居住区都是在绿荫掩映之下，这就是我们通常说的“眼不见心不烦”。其实从这样的一种居住模式来说，他有不至于刺激社会矛盾的效果。我们这种“住反”了的格局，把穷人赶到了郊外，但是穷人上班、买东西要经常进城，他能够看见富人是怎么生活的；而富人即使是到郊区去，在高速公路上一下子就过去了，他看不见穷人怎么生活。这样就导致一个结果：富人看不见穷人怎么生活，而穷人整天看着富人怎么生活。这样就很容易刺激社会的情绪，甚至制造社会的敌意。

　　当然这仅仅是从社会心理的层面来说的，最主要的还是社会阶层开始固化、不同阶层出现边界之后不同的人如何来相处，特别是如何来分享社会中最重要的那些资源，否则将来的分化会越来越大、越来越深刻。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这样的感觉，二三十年前，每逢节假日亲戚朋友聚在一起，那时候的亲戚朋友是哪个阶层的都有，有机关干部、国企工人、私营企业主、民营企业就业的，各个阶层的人都有。但是现在亲戚朋友聚在一起，可能你会发现越来越是同一个圈子的人聚在一起了。所以阶层之间出现边界之后，会给我们提出一系列的问题。这是关于阶层固化（定型化）的第一个趋势和特征。今天我们就讲到这里，在下一讲中我们讲另外的三个趋势和特征。今天就讲这些，谢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