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石：百变特朗普

大参考

　　转眼间，特朗普登基也有一年半了。而这位奇葩总统的style，全球人民也都已耳熟能详。可用于评价特朗普的词汇有很多——大嘴、民粹、不靠谱、疯子等等，都可以从某一方面，形容其之特质。而在执政风格方面，特朗普最大的特征之一，则就是“善变”。远的且不说，就说最近，其在中美贸易谈判上的变幻莫测，以及特金会问题上的反复无常，光这两件事，就已经把中国吃瓜群众看的是眼花缭乱。

　　不过客观的说，特朗普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出尔反尔、反复无常的。其实仔细回顾一下他执政以来的大事，特朗普在内政方面，其实一直目标十分清晰、立场也相对坚定。无论是税改、医改、还是反移民，虽然过程中也有波折，但特朗普的方向还是十分清晰的，并始终在按照既定规划向前努力推进。

　　只是搁到外交层面，尤其是重大外交政策时，这位总统就开始变得很有些不确定了——比如金特会、中美贸易谈判之类，特朗普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做法，简直是让人叹为观止——不仅把国际社会晃瞎了眼，就是美国内部，也不乏认为其不可理喻的声音。

　　为什么特朗普会在外交施政方面如此儿戏？除了不着调这种简单解释外，云石君觉得，更多的还是有以下几方面原因：

　　首先，商人从政的先天思维局限性。众所周知，特朗普出身富商，其上台后，当年从商时写的一本《交易的艺术》也顿时名满全球，成为各国政要研究特朗普的必读书籍。而纵观特朗普登基后的外交政策套路，也确实充满了商人式的狡黠和奸诈。

　　当然，商场与政坛都是江湖，均讲究丛林法则，以逐利为最高追求。所以二者的套路，也的确有诸多相似之处，特朗普作为纵横商界数十载的精英老狐狸，它的那套东西运用到政坛，也确实在很多时候能收到不错的效果。

　　但是，话又说回来，经商与施政，毕竟还是两门不同的学问。而二者之间，一个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商人可以更单纯的重利；而政治领袖，则多少还是要讲体面。

　　之所以如此，这里面是有讲究的。作为商人，他本身并没有维护秩序规范的义务。理论上，商人只要不逾越法律这个最底线，其他的他都可以为所欲为——换句话说，商人作为一种职业，其主观动机上并不需要具备什么道德感（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在以德治国为主打的中国古代，商人的社会地位胡如此低下，甚至连娼妓都不如——因为单纯以道德为价值评判标准的话，商可以说是最“缺德”的职业）

　　因为没有维护秩序规范的义务，所以理论上商人是可以不讲道德的，逮着机会就可以上，只要自己能能赚到就成。至于你不讲吃相的玩法，会给国家和社会造成什么后果，那个与商人本身无关——正是基于这种商人逻辑，百度可以跟莆田人开的医院勾勾搭搭；开发商也可以尽情的哄抬楼市——他们本身并不会因此而产生任何心理障碍。

　　但政治家就不一样了。政治家的一个基本义务，就是维护秩序和规范。所以虽然政治家的行为本质上也是逐利，但约束它的，不仅仅是法律法律，更有道德——而后者比前者的底线要高的多。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正常的政客多以道貌岸然的形象示人。对政治家来说，他最在乎的不是钱，而是江山，而江山的稳固，需要人心的加持，所以商人可以为了没有感情和灵魂的money，而彻头彻尾的寡廉鲜耻，而政客，却不能为了利益，而连基本的体面都不要。

　　而这种所谓的“道德”，反映在外交层面，就是要讲究国家信誉。签过的协议，不能随随便便违反；做出的承诺、不能转身就翻脸不认。

　　特朗普商人出身，登基之前从未有过从政经验。这种履历，决定了其纵然在当选后，会有角色转换的认识，也会积极接受政治训练，但几十年积累下来的思维模式，也很难在短期内改变——考虑到特朗普已年近七旬，要他彻底改变那就更加困难。

　　这就决定了，特朗普在外交施政时，并不像传统政客那样，会特别担心国家信誉受损，担心（美国主导的）国际秩序会因此根基松动——因为在纯商业逻辑中，这些社会层面，国家层面的负面后果，本就不是商人所需承担的。

　　少了这方面顾忌，那么特朗普也在主观层面，卸下了维持国家体面的枷锁。在撕毁前任政府各类协议，以及对自己亲手促成的承诺出尔反尔时，他至少不会有什么心理障碍和道德负罪感。

　　而除了主观心理外，特朗普政治根基的浅薄，也给他的执政，尤其是外交施政，带来了极大的不确定性。

　　特朗普政治素人出身，上台前既没有政治经验、也缺乏政治人脉。这就给他造成了麻烦：

　　由于缺乏专业政治训练，使得特朗普政治决断力相对缺乏。这个在内政方面或许还没那么明显——毕竟特朗普在美国混了七十年，对国家基本情况还是相对比较熟悉。而且在内政方面，他还有民众呼声这个重要的判断值可做参考。但在更专业，特朗普也更生疏的外交领域，其之政治判断力和决断力不足的缺陷就暴露的更加明显了。

　　毕竟作为地产商人，特朗普主要的打交道对象的只是美国政府和老百姓，外国政府接触较少，而且外交是国与国之间的交往博弈，其面对的对象是外国政府——这种对手明显比美国老百姓乃至地方政府、议会要厉害的多，也更实际的多。对特朗普这种跨界总统来说，国际政治的专业性门槛也同样要高的多。这意味着，特朗普在国际政治方面，缺乏足够的决策能力。

　　当然，如果仅仅如此，那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个人的力量都是有限的。特朗普不精通国际政治，华府有的是相关专业人才。但问题是，特朗普是本身是跨界而来，政治班底也是上台前后仓促组建，他对华府人事缺乏足够了解，也缺乏足够信任。而国际政治的复杂性，以及美国内部各利益集团的诉求差异，使得华府政治精英本身的专业建议背后，不可避免的掺杂了自身的态度乃至利益集团的诉求，而缺乏政治素养，对人事也不熟稔的特朗普，无法有效鉴别，更难以充分信任。

　　这反映在政治上，就是特朗普的白宫团队走马观花似的换将；而且在其身边，会同时存在观点迥异，甚至立场截然相反的核心阁员，特朗普必须倚重他们，但对他们又都缺乏充分信任，自己的政治决策力又有限。

　　这种混乱的格局，在面对一般麻烦时，尚可以凭着美国的硬实力应付过去（反正美国够强，一般的博弈怎么玩都不会失手——无非是耗费资源多少而已，就算一时失手了，也能将错就错的扛下去，把局面硬扳回来）。但当面对重大问题——比如跟中国这种一流强国，或者朝鲜这种超级顽主开杠，内部的分歧自然就会扩大，而特朗普又无从判断，其摇摆不定就会暴露的十分明显。

　　最后一个原因，则是特朗普政治根基的先天不足。

　　关于这一点，云石君在之前的《地缘政治1836——贸易战卷土重来——特朗普为什么会如此“没脸没皮”？》一文中曾经说过，特朗普是搞民粹上台的，所以很不受华府建制派待见。

　　民粹拥趸能把特朗普拱进白宫，却不能协助他治国施政，所以特朗普要想施政，依然离不开华府建制派的配合和协助。

　　这就意味着，特朗普的政治决策，在很大程度上会受建制派掣肘。但建制派的对外政策，又未必符合特朗普的心意；或者说，并不符合特朗普民粹拥趸的心意。

　　这就会形成这样一种局面：白宫的一项政治决策，虽然是经特朗普之手签出，但未必是他心中所想——很多时候是妥协的产物，甚至这种妥协有时候程度还挺大。

　　这样的结果一出来，很多时候就会引发民粹拥趸的不满。而由于特朗普是美国总统，拥有最后决定权，民粹们的板子，自然就只能打到特朗普头上。

　　这是特朗普不能接受的。特朗普在华府政坛势力不够，所以高度依赖民粹拥趸。如果民粹们对他心生厌恶，那他就麻烦了。当大量民粹拥趸不再拥护特朗普，建制派也就没了顾忌，到时候通俄门之类的黑料肯定扑面而来，特朗普分分钟就是被放倒的命！

　　所以，当特朗普必须要善于出尔反尔。这种出尔反尔，虽然是对规则的破坏，会对美国政府的信誉构成损害，但民粹们本来就缺乏规则意识，政治水平也极为浅薄，所以并不会引发他们的不满。甚至，通过这种出尔反尔，特朗普还可以向民众传达这样一个信息——他之前的决策是被建制派绑架，现在是通过民众的支持，他得以战胜那帮老江湖。在民粹普遍反感华府建制派的大氛围下，这种逻辑很容易被他们接受。

　　这是从主动角度而言。而从被动角度，特朗普的出尔反尔，有时候也可能是被带节奏的不得不为。

　　以这次中美贸易战休兵为例，按达成共识时特朗普的反应，至少看上去，他对这个结果还是满意的。但联合声明出台后，许多美国舆论却认为力度太轻，对中国的割肉未触其筋骨。

　　这个就很要命了。中美联合声明本身就非常笼统，而且具体细节还有待进一步讨论商定。所以到底割肉多少，这个凭一般民众是很难理解清楚的，而多依赖于专业人士的解读和舆论的引导。现在舆论把节奏这么一带，民粹们的不满情绪就被撩了起来，特朗普不敢得罪民粹拥趸，所以明知这已经是自己所能得到的相对最好结果，但出于自身政治利益考量，也必须要重新做出强硬姿态。

　　最后，特朗普要迎合民粹，但民粹并不是一个有严密组织，有明确目标的专业政治群体，说白了，他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虽然都对现状不满，但在具体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来改变方面，他们并没有清晰且统一的认识。

　　民粹们的乌合之众特点，使得特朗普与他们之间，同样存在着巨大的沟通障碍——面对民粹，特朗普只有在大而化之的谈方向性改变时，笃定可以迎合他们；但具体到每项政策——比如对华贸易战应该打到什么程度，在这种专业问题上，特朗普事先其实很难知道民粹们的认可底线——甚至可以说，民粹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底线在哪里。

　　这就有点麻烦了——美国对中国的优势是有限的，所以特朗普不可能跟中国死拼到底。但有限度的拼，他事先又不一定能搞清楚民粹所普遍认可的限度和标准。而特朗普又必须让大部分民粹满意——至少是接受认可。这种情况下，特朗普有时候也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先折腾出来，看看民粹们的反应，如果大致相安无事，则你好我好大家好。如果民粹们反应激烈，那特朗普从自身利益出发，那就是想不翻脸也不行——不然他总统大位就坐不稳了。

　　商人思维的局限性、政治决断力的不足，以及政治根基的浅薄，这几点因素，共同造就了特朗普的善变风格。

　　当然，凡事也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执政时间的增长，特朗普的政治熟练程度也会相应增加；华府人事布置，以及嫡系心腹班底的组建也会日渐成熟，同时，随着支持率的上升，特朗普执政根基也会越来越稳固；而在面对建制派时，也会越来越有底气。到那个时候，特朗普可能也会收起善变的风格，变的靠谱一些。

　　只不过，如果事情真发展到这个地步。对那些与美国打交道的国家来说，这样的特朗普究竟是更好，还是更坏呢？这个有趣的问题，就还真值得各国领袖好好遐想遐想了。

　　本文为云石海外风云系列1840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