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尧：精读《道德经》第2集

大参考

　　前770年，周平王将都城从镐京（今陕西西安）迁移至洛邑（今河南洛阳），史称平王东迁。因都城所处的地理位置不同，史家将这两段时间的周朝分别称为西周和东周。东周又可分为两段，前半段为春秋，后半段为战国。东周以来，周王室的势力相较于西周时进一步衰退，相应地就是各诸侯国的势力日渐扩大，逐渐发展成以齐桓公、晋文公为代表的春秋五霸。百余年来，各大国为争夺霸权而互相攻伐，以至于天下皆财力枯竭、民不聊生，国际和平运动的浪潮随之而起。前546年，在宋国大夫向戌的穿针引线下，各诸侯国在宋国都城商丘举行会盟，约定诸侯共尊晋国和楚国为双霸主。除齐、秦两大国外，所有晋国的附属国也要朝拜楚国，所有楚国的附属国也要朝拜晋国，史称“弭兵之会”。弭（mǐ），平息，停止，消除之意。在弭兵之会过后的四十年间，天下确实少有战争，仅有的战争也主要是东南方的吴越争锋，至于中原地区则处于相对和平状态，使得各国都因此获得喘息之机。周王室也趁此良机积极推动改革，当时周天子是周景王姬贵，史称“周景王变法”，而老子正是在这段时间担任周王室的守藏室之史。

　　根据现有史料的记载，周景王变法主要包括两个部分，一个是以“铸大钱”为核心的经济体制改革，一个是以“铸大钟”为核心的文化体制改革。这两项改革均遭到朝廷重臣单穆公单旗的强力反对，遂在朝政上引发了极大的震荡和动乱。

　　据《左传·昭公十五年》记：前527年六月初九，周景王的太子姬寿去世，八月二十二，周景王的王后穆后去世。

　　十二月，晋国派出以荀跞（lì）为正使，籍谈为副使的代表团参加穆后的葬礼。在葬礼结束后的酒宴上，周景王质问晋国使者：“各诸侯国都向周王室进献礼器，为什么独独晋国没有？”荀跞推给籍谈回答，籍谈辩称：“诸侯在受封时都曾获得周王室赏赐的宝器，所以才能有礼器进献给周王室。晋国未曾接受过周王室赏赐的宝器，所以也没法进献礼器给周王室。”周景王对此进行强烈反驳，列举了周王室历代赏赐给晋国的宝器，说得籍谈哑口无言。最后周景王还说：“籍谈恐怕是要没有后代了，因为他自己就数典而忘祖。”

　　籍谈回到晋国后，将此事告知晋国执政叔向，叔向却对周景王的说法相当不以为然，不但不反思自己没有进献礼器之事，而且还批评甚至诅咒周景王。周景王说籍谈会没有后代（其无后乎），叔向就说周景王会不得善终（其不终乎）；周景王指责籍谈“数典而忘祖”，叔向就指责周景王“举典而忘经”。

　　叔向虽然和周景王关系不好，但和周王室的卿士（相当于宰相）单靖公关系却相当好。据《国语·周语下》记：叔向曾经出使周王室，向单靖公赠送礼物，单靖公则设宴款待叔向。宴后，叔向盛赞单靖公道：“周王室有单子这样的人担任卿士，大概是要走向兴盛了。……单子居家俭朴，举止恭敬，德行礼让，遇事善问，而且能够避开仇怨，这样的人担任周王室的卿士，周王室哪有不兴盛的道理呢？……单子如果不能振兴周王室，他的子孙也必定会兴旺发达，不为后世所忘。单子禀受明德，辅佐王室，可谓将德政推广给人民。像单子这样的人，必定能够获得美好的名声和繁盛的子嗣。如果单子本人不能享受到足够的福分，他的子孙也一定能够享受到，这些福分不会跑到别的家族。”

　　前524年，周景王准备推行以“铸大钱”为核心的经济体制改革，遭到单穆公的强烈反对。单穆公，就是单靖公的曾孙，仍旧担任周王室的卿士。周景王不顾单穆公的反对，仍然推行铸大钱。

　　前522年，周景王准备推行以“铸大钟”为核心的文化体制改革，再次遭到单穆公的强烈反对，周景王也再次不理会单穆公的反对。周景王又去询问乐官州鸠，州鸠同样表示反对。关于州鸠反对的理由，《国语》和《左传》都有记载。在《国语》中，州鸠主要是从音乐与经济政治的关系的角度表示反对，而在《左传》中，州鸠主要是从音乐与健康养生的关系的角度表示反对，甚至还说：“天子大概会因为心病而死吧！他还能活得长久吗？”周景王不顾反对，仍然推行铸大钟，并于次年铸成。

　　自前527年太子姬寿去世后，周景王一直没有正式立太子。周景王心中属意的对象是庶长子姬朝，他与王子朝的师傅宾起一直想立王子朝为太子，但遭到以单穆公为首的政治集团的强烈反对，他们属意的对象是周景王的另一个儿子姬猛。除单穆公外，周朝还有一位卿士名刘献公刘挚，其庶子刘蚠（fén）投靠单穆公，也是一心想要杀死宾起，除掉王子朝。为剪除王子猛的羽翼，周景王处死了王子猛的师傅下门子。随后，宾起以自己在城郊看到的雄鸡自断其尾的现象为喻，劝周景王早下决心，立王子朝为太子，但周景王没有当即回应。

　　前520年四月，周景王前往北邙山（今河南巩义）打猎，命令朝中公卿一同前往，准备杀死单穆公。可是还没有来得及下手，周景王突然就心脏病发作，四月十八日（乙丑）死于大夫荣刘锜的家中。四月二十一日（戊辰），刘献公去世，因其没有嫡子，故单穆公立已经投靠他的庶子刘蚠继位，是为刘文公。五月初四，单穆公与刘文公立王子猛为天子，是为周悼王，并率军进攻杀死了宾起，之后与诸王子在单穆公家盟誓。

　　以上史料皆来自于《国语》和《左传》，据此我们可以推测：

　　一、当时的周王室已经形成以周景王、王子朝和王子朝的师傅宾起为核心的改革派，和以单穆公、刘文公、王子猛、王子猛的师傅下门子为核心的反改革派，双方的斗争非常激烈。

　　二、随着周景王处死下门子，之后又要求满朝公卿一同打猎，双方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最后摊牌时刻，周景王四月十八日的心脏病发作极有可能是非正常死亡，甚至乐官州鸠在去年（前521年）说“天子大概会因为心病而死吧！他还能活得长久吗？”，就是为这次非正常死亡埋下伏笔。州鸠当初的说法是，大钟的声音过于洪亮，会使得周天子的内心难以承受，所以他不会活得长久，很快就将患心脏病而死。试想，这有没有可能是单穆公阵营先通过乐官州鸠从乐理的角度放出周天子将死于心脏病的风声，以便作为日后周天子非正常死亡时的掩饰呢？

　　三、刘献公在周景王心脏病发作后第四天去世，也极有可能是非正常死亡。在王子朝与王子猛的夺嫡之争中，刘献公之子刘蚠是坚定站在王子猛和单穆公一边的，而刘献公自己似乎并未明确表态。但周景王的非正常死亡，使得刘献公与其子刘蚠及单穆公之间的矛盾激化，这应该就是他在周景王的心脏病发作三天后也离奇死亡的原因所在。为了酬谢刘蚠的功劳，单穆公让他继承了刘献公的爵位，是为刘文公。

　　四、周景王死后，单穆公和刘文公没有立即为他发丧，而是先立王子猛为天子，接着派兵攻打王子朝的师傅宾起，然后再将诸王子接到单穆公家盟誓，共同确立王子猛的天子身份。可见，由王子猛继任周天子绝非当时的人心所向，所以才需要单穆公和刘文公以军事力量作支撑，迫使诸王子的承认。

　　六月十一日，周景王下葬。王子朝依靠朝廷旧臣，会同周灵王、周景王的子孙，率兵攻打刘文公。十六日，刘文公兵败逃走，单穆公将周悼王接到自己的领地，王子朝的同党王子还连夜又将周悼王抢了回来。十七日，单穆公出逃，王子还奉周悼王之命追杀单穆公。十九日，单穆公设计杀死王子还等八名王子，王子朝逃往京地。二十日，单穆公伐京，京人逃往北邙山，刘文公率军占领王城。二十五日，王子朝回师在京地击败单穆公的同党巩简公。二十九日，王子朝击败甘平公。

　　七月，单穆公向晋国告急求援。在此后的几个月间，王子朝和单穆公交战互有胜负。十月十三日，晋国派籍谈、荀跞率军护送周悼王返回王城。十一月十二日，周悼王去世，没有举行天子的葬礼。十六日，单穆公立周悼王之弟姬匄为天子，是为周敬王。

　　前519年六月，王子朝在周朝世卿尹氏的支持下击败单穆公，攻入王城，周敬王避居于狄泉，尹氏遂立王子朝为周天子。于是，周王室出现了二王并立的局面，王子朝居西，称“西王”，王子匄（即周敬王）居东，称“东王”。双方抗衡期间，王子朝对周敬王本是具有优势的，然而周敬王得到了来自晋国的强力支持，于是王子朝只能寻求来自楚国的支持，可偏偏楚国此时是由著名的昏君楚平王芈弃疾统治。楚平王宠幸奸臣费无极，强娶了本是为太子芈建迎娶的秦国女子为妻，生下芈珍，即后来的楚昭王。之后，楚平王又听信费无极的谗言陷害太子芈建，迫使芈建逃往宋国，最终辗转死在了郑国。楚平王又囚禁并杀死了芈建的师傅伍奢及其长子伍尚，其次子伍子胥逃往吴国，投奔公子光，即后来的吴王阖闾。就在王子朝被立为周天子的前519年，公子光率军大胜楚军，将芈建的母亲接到吴国居住，这让楚平王心中恐惧，下令加固郢都的防备。楚平王内政上搞得天怒人怨，对外则北有宿敌晋国，东有新锐吴国，两相夹击之下被折腾得焦头烂额，自然再也无力支援王子朝，遂使得在二王并立中原本处于优势的王子朝终究无法抵御获得晋国强力支持的周敬王。

　　前516年九月，楚平王去世，楚昭王继位。十月，周敬王在晋国的支持下讨伐王子朝，王子朝兵败后与部分同党携周朝典籍逃奔楚国，另一部分同党叛变投靠周敬王。王子朝赴楚后派使者通告诸侯，详细阐述周王室动乱的来龙去脉。这段文字在《左传》中有详细记载，大意是说单穆公、刘文公等奸佞之臣如何倒行逆施、背叛先王，才导致如今天下大乱的局面，请诸侯出来维持正义、主持公道。然而此时周敬王已经统一周室，晋吴联盟实力强大，楚国又因楚平王的乱政而元气大伤，谁还敢站出来帮王子朝说话呢？于是，王子朝只能寄居在楚国，而这一住就是十年。

　　前506年，吴军在孙武、伍子胥的率领下攻入楚国郢都，楚昭王被迫逃亡。前505年，周敬王趁楚国动乱之际派人杀死了王子朝。前504年，王子朝的余党儋翩、尹氏等再次率军讨伐周敬王，周敬王再次逃奔晋国，再次依靠晋国的支持打败王子朝的余党。前503年底，晋国派籍秦护送周敬王返回王城，王子朝的残余势力基本被平定。

　　这就是延续长达近二十年之久的所谓“王子朝之乱”。由于周敬王、单穆公、刘文公一方是最后的胜利者，所以他们将王子朝一方定义为乱党，可是我们后人从更加客观的角度出发，这其实更应该称为“单穆公之乱”，因为所有的乱局都是由单穆公一手挑起来的，他先是反对周景王的改革，接着又反对周景王立长子姬朝，才有了这近二十年的动乱。介绍完这段历史背景后，现在需要我们探究的是，作为周守藏室之史的老子，在这场大动乱中究竟扮演过什么样的身份角色。对此，我们下集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