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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尧:精读《资治通鉴》第28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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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19 09:19:1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公元前259年 壬寅
周赧王 五十六年

  【原文】十月,武安君分军为三:王龁攻赵武安、皮牢,拔之。司马梗北定太原,尽有上党地。韩、魏使苏代厚币说应侯曰:“武安君即围邯郸乎?”曰:“然。”苏代曰:“赵亡则秦王王矣;武安君为三公,君能为之下乎?虽欲无为之下,固不得已矣。秦尝攻韩,围邢丘,困上党,上党之民皆反为赵,天下不乐为秦民之日久矣。今亡赵,北地入燕,东地入齐,南地入韩、魏,则君之所得民无几何人矣。不如因而割之,无以为武安君功也。”应侯言于秦王曰:“秦兵劳,请许韩、赵之割地以和,且休士卒。”王听之,割韩垣雍、赵六城以和,正月,皆罢兵。武安君由是与应侯有隙。

  【白话】十月,武安君白起将秦军一分为三:王龁率领一支军队进攻赵国的武安(今河北武安)、皮牢(山西翼城东北),予以攻克;司马梗率领一支军队向北平定太原,占领全部的上党地区。韩国、魏国派苏代用重金劝说应侯范睢道:“白起是否即将要围攻邯郸?”范睢答:“是的。”苏代道:“一旦赵国灭亡,秦王便能称王天下了;届时武安君必将位列三公,您能甘心位居在他之下吗?虽说是不愿意,可也不得不如此了。秦国曾经进攻韩国,围邢丘(今河南温县东),困上党,上党的百姓却反而都投奔赵国,可见天下人长期以来都不愿意做秦国的臣民。现在把赵国灭亡了,赵国北部地区的人会逃入燕国,东部地区的人会逃入齐国,南部地区的人会逃入韩魏,这样你们真正能获得的老百姓也没有几个,还不如乘势割走赵国一些领土,不要让武安君成就大功。”范睢便向秦昭王建议道:“秦军已经疲劳,请允许韩赵的割地求和,让士兵们可以休息一下。”秦昭王听从了范睢的建议,同意割让韩国的垣雍(今河南原阳西)、赵国的六座城池后讲和。正月,双方都停战罢兵。武安君白起从此与应侯范睢结下仇怨。

  【姚论】

  前294年,秦昭王命向寿领兵攻占韩之武始,白起攻占韩之新城。前293年,白起在魏冉的举荐下代替向寿担任秦军伐韩的主帅,遂在伊阙之战中大败韩魏联军,斩首二十四万人,白起从此名震天下。在此后二十多年的时间里,白起与魏冉之间的将相配合一直非常顺利融洽,可谓是相辅相成。因此,当范睢劝秦昭王罢黜魏冉,夺走魏冉的相位时,范睢和白起之间就已经产生嫌隙,这次不过是将仇怨更加深化、表面化而已。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军降卒而独独放回二百四十名年龄小的,这当然不是因为他爱护幼小,而是这二百四十人回到邯郸后,必定会极力渲染白起和秦军的恐怖,从而击溃赵人的心理防线,瓦解赵人的战斗意志,为将来围攻邯郸创造有利条件。之后白起命王龁攻克武安,而武安就位于邯郸东北二十五公里处。显然,白起在长平之战后便已立刻着手实施围攻邯郸的战略规划,王龁军就是围攻邯郸的前锋部队。在攻占邯郸的计划遭范睢破坏后,白起心中的恼怒是可以理解的,然白起即便能攻下邯郸,他也守不住。为了长平之战,秦昭王已经动员了一切可以动员的力量,无论人力、物力、还是财力都已经达到极限,且不说各诸侯国随时有可能合纵伐秦,此时赵国在北方还有李牧率领的二十万铁骑。由于要抵御匈奴,故李牧之前不可能调兵参加长平之战,可一旦邯郸遭到围困,赵国危在旦夕,李牧还有可能不回师救难吗?届时,已是师老兵疲、强弩之末的秦军,将何以能够抵挡赵军甚至有诸侯联军的内外夹击?因此,范睢建议秦昭王暂不围攻邯郸,虽然不排除有图谋私人权位的考量,但也不失为老成谋国之道,不能就此说他是在挟私而误国。

  【原文】赵王将使赵郝约事于秦,割六县。虞卿谓赵王曰:“秦之攻王也,倦而归乎?王以其力尚能进,爱王而弗攻乎?”王曰:“秦不遗馀力矣,必以倦而归也。”虞卿曰:“秦以其力攻其所不能取,倦而归,王又以其力之所不能取以送之,是助秦自攻也。来年秦攻王,王无救矣。”赵王计未定,楼缓至赵,赵王与之计之。楼缓曰:“虞卿得其一,不得其二。秦、赵构难而天下皆说,何也?曰:‘吾且因强而乘弱矣。’今赵不如亟割地为和以疑天下,慰秦之心。不然,天下将因秦之怒,乘赵之敝,瓜分之,赵且亡,何秦之图乎!”虞卿闻之,复见曰:“危哉楼子之计,是愈疑天下,而何慰秦之心哉!独不言其示天下弱乎?且臣言勿与者,非固勿与而已也;秦索六城于王,而王以六城赂齐。齐,秦之深雠也,其听王不待辞之毕也。则是王失之于齐而取偿于秦,而示天下有能为也。王以此发声,兵未窥于境,臣见秦之重赂至赵而反媾于王也。从秦为媾,韩、魏闻之,必尽重王,是王一举而结三国之亲而与秦易道也。”赵王曰:“善。”使虞卿东见齐王,与之谋秦。虞卿未返,秦使者已在赵矣。楼缓闻之,亡去。赵王封虞卿以一城。

  【白话】赵孝成王准备派赵郝前往秦国订立和约,割让六座县城。虞卿对赵孝成王道:“秦国出兵攻打赵国,是因为军队疲倦才撤兵的吧?难道大王认为他们的兵力尚能继续进攻,只是因为爱护大王才停止进攻吗?”赵孝成王道:“秦国想灭赵是不遗余力的,现在当然是因为军队疲倦才撤兵。”虞卿道:“秦国已经没有进一步攻占赵国的实力,所以才会因军队疲倦而撤兵。现在大王将秦国无法凭实力夺取的土地奉上,那么明年秦国再来攻赵,大王可真是没法补救了。”赵孝成王尚未拿定主意,此时楼缓来到赵国,赵孝成王便与他商议。楼缓说:“虞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秦赵两国互相征战,天下诸侯都很高兴,为什么呢?他们都说:‘我们可以倚仗强秦的威势,在弱赵身上获得好处。’现在赵国不如立刻向秦国割地,这样既可让秦国满意,亦可让天下诸侯疑心,以为秦、赵已经和好,故不敢趁机欺凌赵国。不然的话,各诸侯国利用秦国的愤怒,趁着赵国的虚弱,群起而瓜分,则赵国立刻就会灭亡,哪里还谈得上什么对付秦国呢!”虞卿听说此事后,再度面见赵孝成王道:“楼缓的这条计策太危险了!这种做法只是会令天下诸侯更加猜疑赵国,又哪里能够让贪婪的秦国感到满意呢!他怎么不说赵国这样做是在天下诸侯面前示弱呢?更何况,我建议不要割地给秦国,也不是说绝对不能够割地。秦国向您索要六座城池,而大王却可以拿六座城池去贿赂齐国。齐国与秦国之间是世仇,还不用等大王的使者把话说完,他们就会派兵伐秦的。因此,大王虽然割让了土地给齐国,却能在秦国那里获得补偿,而且向天下诸侯显示自己尚能有所作为。大王若能以此先发制人,则军队尚未抵达边境,我们就能看到秦国派使者带着贵重的礼物抵达赵国,反过来主动向您请求媾和。那时再答应秦国的媾和要求,韩国和魏国见状,也必定会对大王特别重视。这样一来,大王既能与三个国家交好,同时又能掌握与秦交涉的主动权。”赵孝成王道:“有道理。”于是赵孝成王派虞卿向东求见齐王田建,与他商议联合抗秦的事宜。不待虞卿返回赵国,秦国的使者就已经抵达赵国。楼缓见状,逃离赵国,赵孝成王封给虞卿一座城池。

  【姚论】

  虞卿、楼缓的“赂齐赂秦”之争,不过是当年苏秦、张仪“合纵、连横”之争的延续,本身并无太多新意。楼缓是赵国的功勋老臣,前307年,赵武灵王推行胡服骑射改革时,楼缓就是他的心腹重臣。即便楼缓当年仅二十出头,至本年也已有七十多岁。前306年,赵武灵王派楼缓出使秦国;前297年,楼缓接替孟尝君出任秦国宰相,使秦国由与齐国结盟,改为与赵国结盟。由此可见,楼缓在外交上亲秦是由来已久、一以贯之的。外交,必须以国家实力做后盾,当赵武灵王执政时,赵国实力强大,故楼缓在外交上的亲秦便是积极运作赵、秦、宋同盟,以对抗齐、韩、魏同盟,遂使得赵国得以集中精力吞并东边的中山和北边的胡人。长平之战后,赵军主力几乎全军覆没,故楼缓在外交上的亲秦便只能是向秦国割让土地,以换取秦国不再进兵灭赵。我们没有必要因为楼缓在长平之战后建议赵孝成王割让土地给秦国就指责他是里通外国,就像我们不能因为虞卿建议割让土地给齐国就指责他是里通外国一样。虞卿虽然通过借助齐国的力量而帮助赵国暂时渡过难关,但他的辩词亦有太多虚夸之处。譬如,虞卿说:“齐,秦之深雠也,其听王不待辞之毕。”若果真如此,何以在长平之战的最关键时刻,齐国始终不肯借兵借粮帮助赵国抗秦?再譬如,虞卿说:“王失之于齐而取偿于秦”,赵国能够不为秦所灭就已经是万幸了,难道他还敢主动出击伐秦吗?如果不敢出兵伐秦,那又如何从秦国夺取六座城池,以弥补割让给齐国的损失呢?更何况,此次虞卿使齐,并没有真的从齐国搬来救兵,只是秦国自己因长平之战重伤元气后感到心虚,这才主动撤兵,但元气稍微平复,便又再次出兵伐赵了。虞卿对赵国确实有功,确实该赏,但不该赏在他本年使齐。纵观此次长平之战,赵孝成王犯了两次大错,而这两次大错事先都有重臣提出明确反对。第一次是赵孝成王接收上党郡时,当时的反对者是平阳君赵豹。第二次是赵孝成王派郑朱前往秦国媾和,当时反对者是虞卿,虞卿的建议是与楚、魏结盟。在这两个关键的时间点上,赵孝成王只要听进去一次正确意见,都不会出现长平之战的惨败。现在大错既已铸成,但倘若赵孝成王是个优秀的领导者,则必定会向平阳君和虞卿郑重道歉,然后对他们加以封赏,如此国家还能有振衰起敝、东山再起的希望。可惜赵孝成王不敢正视自己曾经犯过的错误,不赏曾事先提醒自己别犯错误的,却只赏大错铸成后暂时渡过难关的。赵国的执政者就是这样一个怯懦和苟且的君王,赵国又哪里会有希望?

  【原文】秦之始伐赵也,魏王问于大夫,皆以为秦伐赵,于魏便。孔斌曰:“何谓也?”曰:“胜赵,则吾因而服焉;不胜赵,则可承敝而击之。”子顺曰:“不然,秦自孝公以来,战未尝屈,今又属其良将,何敝之承!”大夫曰:“纵其胜赵,于我何损?邻之羞,国之福也。”子顺曰:“秦,贪暴之国也,胜赵,必复他求,吾恐于时魏受其师也。先人有言:燕雀处屋,子母相哺,呴呴①焉相乐也,自以为安矣。灶突炎上,栋宇将焚,燕雀颜不变,不知祸之将及己也。今子不悟赵破患将及己,可以人而同于燕雀乎!”

  【白话】秦军伐赵之初,魏安釐王就此事向群臣征求应对之策,群臣皆认为秦军伐赵对魏国有利。孔斌道:“你们怎么会这么认为?”群臣回答道:“如果秦军取胜,我们就也顺势向其臣服;如果秦军无法取胜,我们就趁其衰败而进攻。”孔斌(字子顺)道:“不是这样的。秦国自孝公以来,就没有打过败仗,现在又有良将白起领兵,怎么还会有衰败之机让我们可趁!”群臣道:“纵使秦军战胜赵军,对我们又有什么损害呢?邻国遭到羞辱,正是我们的福气啊!”孔斌道:“秦国,那是个贪婪暴虐的国家,一旦战胜赵国,必定还会再攻击别的国家,我担心那时候魏国就要遭受秦国的兵锋了。古人曾经说过:燕雀在屋檐筑巢,母子间相互喂食,叽叽喳喳叫得很欢乐,都觉得自己非常安全。等到灶台上突然失火,整栋房屋都将被焚毁,燕雀们仍然是面不改色,不知灾祸很快就要殃及自身。现在你们这些人还不觉悟,没有想到赵国兵败灭亡后的灾祸会殃及魏国自身,难道人竟然可以像燕雀一样见识短浅吗?”

  【姚注】

  ①呴呴,音xǔ,呼气,鸣叫。

  【姚论】

  孔斌“燕雀”之喻可谓精彩绝伦,准确而生动地描绘出庸众在重大危机即将到来时的麻木和短视。我们经常会觉得不可思议,满朝公卿怎么可能全都如此的麻木短视?是的,他们真的就是如此不可思议的麻木短视。就以魏国群臣所说的“胜赵,则吾因而服焉;不胜赵,则可承敝而击之”这句话为例,说“(秦)不胜赵,则可承敝而击之”,这是对魏国有利,还能说得过去,可是说“(秦)胜赵,则吾因而服焉”,这算是什么逻辑?魏国要向秦国臣服,什么时候都可以臣服,为什么还要等秦军打败了赵军,魏国才能顺势向秦国臣服?这又怎么算是对魏国有利?我们相信,魏国公卿不可能全都是白痴弱智,可是他们为什么异口同声说出这种只有白痴弱智才能说得出口的话呢?答案是魏国公卿并非完全没有意识到危机的存在,而是他们已经失去了直面危机的勇气,故而只会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里,什么坏消息都不愿意听,如果听到了什么坏消息,也要想方设法将它解读为好消息,一厢情愿地认为那些会对自己有利,以求取当下的心安和苟且。就好像屋檐上的燕雀一样,当灶台失火之初,燕雀因见识短浅而不知危机将至,可是等到浓烟不断上冒,空气愈发灼热时,燕雀难道还不知道有危机吗?其实,它心里想必是有数的,只是在它看来,直面危机的代价实在太高了。它需要重新找个地方安家,还要再去衔来草木重新筑巢,还要找个能遮风挡雨的安全所在来安顿幼鸟,还要为幼鸟寻觅食物,这一切的一切,该是有多么辛苦,多么麻烦,多么讨厌啊!为此,燕雀宁可一边继续与幼鸟欢乐喂食,一边一厢情愿地相信这个火烧不了多久就自然会灭掉。如果火烧不到屋檐上就会灭掉,那我又何必费心费力地去另筑新巢呢?同样的道理,对于魏国公卿来说,直面虎狼之秦的代价太大了,出兵抗秦援赵吗?自秦国商鞅变法以来,至今已有百年。百年来,魏国在对秦作战中就没真正打赢过一次!每次都是被秦军打得损兵折将、割地赔款,秦军统帅白起更是魏国君臣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一想到就浑身发抖。若说是抗秦援赵,试问谁敢领兵与白起对战?仗打输了怎么办?秦国接下来报复怎么办?这些问题想想就令人头疼不已,更不用说去逐个解决了。因此,魏国公卿也只好纷纷把头埋进沙子里,想当然地认为秦军伐赵是好事,秦军打不过赵国自不用说,即便秦军打败了赵国,我们投降归降就是,反正不要来打我们。因此,问题的关键不在于魏国公卿头脑太蠢笨,而在于他们早已被强秦吓得破了胆、丢了魂。

  【原文】子顺者,孔子六世孙也①。初,魏王闻子顺贤,遣使者奉黄金束帛,聘以为相。子顺曰:“若王能信用吾道,吾道固为治世也,虽蔬食饮水,吾犹为之。若徒欲制服吾身,委以重禄,吾犹一夫耳,魏王奚少于一夫!”使者固请,子顺乃之魏;魏王郊迎以为相。子顺改嬖宠之官以事贤才,夺无任之禄以赐有功。诸丧职者咸不悦,乃造谤言。文咨以告子顺。子顺曰:“民之不可与虑始久矣!古之善为政者,其初不能无谤。子产相郑,三年而后谤止②;吾先君之相鲁,三月而后谤止。今吾为政日新,虽不能及贤,庸知谤乎!”文咨曰:“未识先君之谤何也?”子顺曰:“先君相鲁,人诵之曰:‘麛裘而芾,投之无戾。芾而麛裘,投之无邮。③’及三月,政化既成,民又诵曰:‘裘衣章甫,实获我所。章甫裘衣,惠我无私。’”文咨喜曰:“乃今知先生不异乎圣贤矣。”

  【白话】孔斌,是孔子的第六世孙(当为第八世孙)。当初,魏安釐王听说孔斌贤能,便派使者携带黄金绸缎来聘请他为宰相。孔斌道:“如果大王能够信任采用我的思想,我的思想本来就是用来安邦治世的,哪怕是让我吃蔬菜、喝白水,我也心甘情愿去做。如果只是想让我顺从地穿上朝服,给我丰厚的俸禄,那我其实也不过是个普通老百姓而已,魏王哪里会缺少一个老百姓呢!”使者再三邀请,于是孔斌前往魏国,魏安釐王亲自出城迎接,拜他为宰相。孔斌将宠幸佞臣的官员的权位罢黜,交给贤能的人才;将不能任事的官员的俸禄剥夺,赏给有功的人才。那些失去职位的人都非常不满,于是四处制造毁谤的谣言。文咨将这些话告诉孔斌。孔斌道:“对于一般民众,我们是不能在改革之初就与他们讨论商议的,这种情况已经由来已久了。古代善于处理政事的人,起初都难免会遭到毁谤。子产在郑国担任宰相时,三年后毁谤才停止;我的祖先孔子在鲁国担任宰相时,三个月后毁谤才停止。现在我每天都在推行改革新政,即便能力赶不上古代圣贤,但又何必在乎有人毁谤!”文咨问:“不知道您的祖先当年遭到过什么样的毁谤?”孔斌说:“我的祖先孔子在鲁国担任宰相时,有人歌颂道:‘那个穿着鹿皮长袍的家伙,干掉他没有罪过;那个穿着鹿皮长袍的家伙,干掉他不算过错。’三个月后,政治教化的风气养成,百姓又歌颂道:‘穿皮衣,戴殷帽,满足我们的需要;戴殷帽,穿皮衣,施惠人民无偏私。’”文咨高兴地赞叹道:“到今天我才知道,先生您并不亚于古圣先贤。”

  【姚注】

  ①《史记·孔子世家》记:“孔子生鲤,字伯鱼。伯鱼生伋,字子思。子思生白,字子上。子上生求,字子家。子家生箕,字子京。子京生穿,字子高。子高生子慎,年五十七,尝为魏相。”故孔斌当为孔子第八世孙。

  ②《左传·襄公三十一年》记:“子产从政一年,舆人诵之曰:‘取我衣冠而褚之,取我田畴而伍之。孰杀子产,吾其与之!’及三年,又诵之曰:‘我有子弟,子产诲之。我有田畴,子产殖之。子产而死,谁其嗣之?’”意思是说:子产从政一年,人们歌颂道:“把我的衣冠储藏起来,把我的田地重新划分。谁要去杀子产,我一定与他共往!”三年后,又歌颂道:“我有子弟,子产教导他;我有田地,子产使它增产;子产如果死了,有谁能够接替他?”

  ③麛,音mí,幼鹿;麛裘,即以鹿皮为裘袍。芾,同“韍”,音fú,即蔽膝,古代一种男女皆用的服饰,属下体之衣,遮盖从大腿至膝盖的部分。有史家称其为古代遮羞物之遗制,对此我们不予细究,但可以肯定的是,芾的作用不在于保暖。至先秦时,芾和佩都是身份尊卑等级的标志。《后汉书·舆服志下》记:“古者君臣佩玉,尊卑有度;上有韍,贵贱有殊。佩,所以章德,服之衷也。韍,所以执事,礼之共也。”戾,音lì,罪过。邮,同“尤”,罪过。章甫,殷商时期的一种冠。《礼记·儒行》记:“丘少居鲁,衣逢掖之衣;长居宋,冠章甫之冠。”

  【姚论】

  孔斌身为孔子的第八世孙,但从他的言行中却隐然能看见商鞅的影子。商鞅说:“夫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孔斌也说:“民之不可与虑始久矣!古之善为政者,其初不能无谤。”商鞅变法的核心之一就是奖励军功,“有军功者,各以率受上爵。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孔斌推行改革时,“改嬖宠之官以事贤才,夺无任之禄以赐有功”,也是基于同样的考量。可见当历史发展到战国后期,即便是孔子的后人也明白完全照搬儒家经典肯定是不行的,必须从法家吸收可取之处。然孔斌的改革最终无法获得成功,除了魏安釐王的素质远不能与秦孝公相提并论外,亦在于孔斌无法像商鞅一样树立明确的赏罚标准,这是由儒家和法家基本精神决定的。即便孔斌有幸遇到明君,亦难免人亡政息,就像魏国自文侯去世后便是一路衰弱。更何况,以魏国百余年来的政治昏聩,又怎么可能会凭空诞生一位明君呢?魏安釐王是个什么样货色的君王,只要看他会任用魏齐这样的货色当宰相就能知道了,孔斌又岂能对他寄予太高的期待呢?

  【原文】子顺相魏凡九月,陈大计辄不用,乃喟然曰:“言不见用,是吾言之不当也。言不当于主,居人之官,食人之禄,是尸利素餐,吾罪深矣!”退而以病致仕。人谓子顺曰:“王不用子,子其行乎?”答曰:“行将何之?山东之国将并于秦;秦为不义,义所不入。”遂寝于家。新垣固请子顺曰:“贤者所在,必兴化致治。今子相魏,未闻异政而即自退,意者志不得乎,何去之速也?”子顺曰:“以无异政,所以自退也。且死病无良医。今秦有吞食天下之心,以义事之,固不获安;救亡不暇,何化之兴!昔伊挚在夏,吕望在商,而二国不治,岂伊、吕之不欲哉?势不可也。当今山东之国敝而不振,三晋割地以求安,二周折而入秦,燕、齐、楚已屈服矣。以此观之,不出二十年,天下其尽为秦乎!”

  【白话】孔斌在魏国担任了九个月的宰相,提出的重大建议均不被采用,于是喟然长叹道:“建言不被采纳,说明我的建言是不恰当的。提出的建言在君主看来不恰当,却还要做他的官员,吃他的俸禄,这就叫不做事白吃饭,我的罪过太大了!”于是称病辞官。有人建议孔斌道:“魏王不采用你的建言,你难道不能再到别的国家去吗?”孔斌答道:“我还能到哪里去呢?崤山以东的各国都将被秦国吞并,而秦国所行的都是不义之举,为了维护道义,我绝不能去秦国。”于是就只在家里休养。新垣固邀请孔斌道:“圣贤所到之处,必定能振兴教化、修明政治。现在您在魏国担任宰相,没听说做出什么特别的善政就自行隐退,真的是有志难酬吗?为什么那么快就辞职呢?”孔斌道:“正是因为没做出什么特别的善政,所以我才要自行隐退。况且,在不治之症面前,是不可能会有良医的。现在秦国有吞并天下之心,以道义来事奉它,本来就不能获得安定。拯救危亡尚且自顾不暇,又哪里还谈得上什么振兴教化!当初伊尹在夏朝为官,姜子牙在商朝为官,而这两个王朝最终无可救药,难道是因为伊尹和姜子牙不愿意救吗?实在是当时的局势已经无可挽回。现在山东各国都已衰败不振,三晋割地以求偏安,二周折腰以朝见秦国,燕国、齐国和楚国也都已屈服。由此观之,不出二十年,天下就将全部归秦国所有了!”

  【姚论】

  孔斌任相凡九月而魏安釐王言不听、计不从,或许这正是他能够安然离开魏国政坛,没有遭到朝中权贵刁难陷害的原因所在。但不管怎样,孔斌都能够称得上德才兼备的君子。首先,孔斌的任相和辞职证明了他是为了政治理想,而不是为了富贵才做官的,他真正践行了儒家“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的政治品格。其次,在纵横家们还在诸侯间游走穿梭时,孔斌就早已深刻认识到六国必定会为秦所灭,这已经是无可阻挡的潮流。孔斌说:“不出二十年,天下其尽为秦乎!”其实,以本年,即前259年算起,至前221年秦始皇统一天下,总共是三十八年。不过,我们不但不能因此苛求指责孔斌,反而要更加赞赏他的睿智和远见。事实上,如果秦昭王在长平之战后施政得当,是有可能在他任内就统一天下的。正是因为秦昭王在长平之战后连出昏招,才使得天下一统的进程被延迟了。于是,历史将这项伟大而艰巨的任务,移交到更加雄才大略、年轻有为的秦始皇身上。

  【原文】秦王欲为应侯必报其仇,闻魏齐在平原君所,乃为好言诱平原君至秦而执之。遣使谓赵王曰:“不得齐首,吾不出王弟①于关!”魏齐穷,抵虞卿,虞卿弃相印,与魏齐偕亡。至魏,欲因信陵君以走楚。信陵君意难见之,魏齐怒,自杀。赵王卒取其首以与秦,秦乃归平原君。

  【白话】秦昭王想着一定要为范睢报仇雪恨,听说魏齐逃到赵国平原君家里,便用花言巧语将平原君诱骗到秦国,然后将他扣留起来,派使者对赵孝成王道:“不得到魏齐的人头,我就不放你的王叔平原君出关!”魏齐走投无路,只好去投奔虞卿,虞卿舍弃相印,与魏齐一起逃跑。逃至魏国后,他们希望能够经由信陵君的帮助逃往楚国。信陵君感到为难,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出来与他们见面,魏齐大怒,自杀。赵孝成王终于将魏齐的首级割下来交付秦国,秦国遂归还平原君。

  【姚注】

  ①王弟:平原君是赵惠文王之弟,赵孝成王之叔。

  【姚论】

  前270年,范睢因受辱于魏齐而逃往秦国。前266年,范睢取代魏冉就任秦国丞相。同年,须贾使秦,范睢对须贾说:“速斩魏齐头来!不然,且屠大梁!”魏齐遂逃往赵国平原君处。至本年,即前259年,已经过了七年。我们虽然不怀疑秦昭王想为范睢报仇雪恨的诚意,但也必须看到他是个能够将私人恩怨和国家利益分得很清楚的政治领袖。在范睢为秦昭王定下“远交近攻”的大战略后,首先攻击的目标应该是韩国,故而秦昭王明知魏齐逃到平原君家中,也没想到要为范睢报仇。直到长平之战后,秦国将攻击方向转移到赵国,这才想到“欲为应侯必报其仇”。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说,秦昭王逼赵国交出魏齐人头,也是对诸侯构成外交压力。魏齐在赵则以此为由伐赵,魏齐在魏则以此为由伐魏,将来魏齐逃到楚国,则可以此为由伐楚。据《史记·范睢蔡泽列传》记,当魏齐逃回大梁时,信陵君因畏惧秦国而一时不敢接见魏齐,门客侯嬴建议信陵君看在虞卿抛弃相印的面子上接见魏齐,于是信陵君驾着马车到郊外来迎接虞卿和魏齐。可是魏齐听说信陵君最初曾在要不要见他的事上表现犹豫,遂勃然大怒而自杀。魏齐此人,陷害忠良而不感到内疚,侮辱士人而不感到羞耻,在连累曾搭救收留他七年之久的平原君被秦昭王扣留时,他没有想到过要自杀,却只因信陵君在见他前稍显犹豫就怒不可遏地自杀,这是个什么样奇怪的多重标准?魏齐从不对自己的卑鄙龌龊有过丝毫反省,却总是习惯于对别人提出极高的道德标准,真可谓是个十足的败类。自本书开篇以来,我们一直在说魏国自文侯以降就一代不如一代,而魏国历代君王也不负期待地持续为我们刷新君王可以昏庸的下线,魏安釐王竟然昏庸到会用魏齐这样的败类为相,国家又怎么能不亡?

  【原文】九月,五大夫王陵复将兵伐赵。武安君病,不任行。

  【白话】九月,秦国派五大夫王陵率兵讨伐赵国。武安君白起因病未能前行。

  【姚论】

  在范睢和秦昭王定下的“远交近攻”大战略中,灭韩一直就是放在吞并天下的最优先顺序,而灭赵从来就未曾排名靠前。这不仅是因为赵国实力强大(即便长平之战全军覆没,实力依然较韩国更加强大),更因为赵国的地理位置太过偏北,而韩国地处天下枢纽,地形又与秦国犬牙相错,范睢和秦昭王都认定韩国是必须率先除之而后快的“心腹之疾”。故在前264年、前263年,秦昭王派白起连续出兵伐韩,攻取南阳而切断太行山道,进而拿下韩国的上党郡,这个战略无疑是正确的。之后因赵国接受韩上党,秦昭王倾全国之力与赵国在长平交战,这个战略也是正确的。可是在长平之战结束后,秦国就该休整兵力,将战略重心再次转移到伐韩上。当时白起有意乘胜追击拿下赵都邯郸,为范睢所制止。试想,如果秦军挟长平之战全歼赵军四十五万精锐的兵威攻击韩国,韩国还敢抵抗吗?不战而降也是极有可能的。灭韩之后,秦军再乘势灭魏,这就等于切断了天下的枢纽,届时再北上伐赵,则孔斌所述之“不出二十年,天下其尽为秦乎”是完全有可能的。可惜的是,范睢虽在前259年初成功制止白起围攻邯郸,到年尾时仍不得不坐视秦军伐赵。秦昭王何以执意伐赵?范睢何以未能再次劝阻?史书对此未有记载。姚尧以为,这可能与虞卿的联齐之策有关。长平之战后,苏代出使秦国提出的求和条件是割让六座城池,秦昭王和范睢是因为赵国愿意割让六座城池才同意罢兵的。可事后虞卿建议赵孝成王不要把这六座城池割让给秦国,而是割让给齐国,以换取齐国出兵抗秦。当时,秦国因长平之战元气大伤,不敢贸然对齐、赵联军交战,故派使者赴邯郸和谈。可是,秦昭王是何等骄傲之人,岂容得赵国如此欺骗愚弄?故在元气稍微修复后便要出兵伐赵。至于范睢,他自己就是接受赵国以割让六座城池作为求和条件的当事人,现在既然赵国违约,他当然也不便再阻止伐赵,否则真的会让人怀疑他私下接受过赵国的贿赂。于是,当初范睢为秦昭王定下的、以伐韩为最优先的大战略,就这样被偏移到了伐赵上,这为秦国接下来所遭受到的一系列挫折埋下了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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