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诚：《芳华》的罪与罚 拷问我们时代的良知

大参考

　　一曲芳华终，毁誉满神州。

　　今年有一部最能撕裂我们这个社会的小说叫《软埋》，还有一部最能撕裂我们这个社会的电影叫《芳华》。围绕电影《芳华》的争论正在撕裂我们的社会，一如它真实地展现了我们这个早就被市场撕裂的国家。它的票房可能不会超过《战狼2》（今天为止上映11天收获了8.5亿票房，相比之下《战狼2》上映11的票房突破了32亿），但是围绕它的评论注定要超过《战狼2》，因为批评它的人和赞美它的一样多，而绝大多数的民众要么跟着批评的声音在骂它，要么跟着赞美的声音，为它买单和流泪。从来没有一部电影如此清晰地揭露出我们这个时代的罪与罚，同时，也在拷问着我们这个时代的良知。因为抛开这部电影种种舞美和剧情，它事实上只是在告诉我们五个字——好人没好报！

　　《芳华》的男主角刘锋作为一名学雷锋的标兵，毛主席的好战士，在他那个时代，他是那么优秀，以至于何小萍觉得他是她所遇到的最好最好的人，以至于好到让她觉得配不上他。尽管在电影里为了剧情的需要，对他有所抹黑和贬低，比如说他把进修的名额让给了孙友良，是为了林丁丁，比如说他帮助何小萍隐瞒了“出身”等等。但是这些并不遮掩他的光辉，他对于战友无私的关怀，对同志春风般的温暖，弥足珍贵。文工团有什么苦活、脏活、累活都由他来干，绝对地服从命令，在前线出身入死，为了救落入沼泽的战友，失去了右臂。就像台词所说的：“谁也没有设想过，我们这支队伍里没有了刘峰，会是怎样。那时我们歌颂默默无闻的英雄，歌颂平凡中的伟大，就是歌颂刘峰这种人，什么是活雷锋，这就是活雷锋。”

　　然而，他所有的付出和牺牲，最后得到的是什么呢？他付出的最多，却得到的最少，换句话说，他没有罪却得到了最严历的惩罚。在电影里，他所有的原罪似乎是因为他爱上了林丁丁，就像他所说的那样，第一次见面，听到林丁丁演唱一条大河的时候就深深地爱上了她。但是林丁丁却是军长的女儿，一个水性扬花的女人，也是一个势利伪善的女人。如果刘锋没有选择把进修的机会让给孙友良，她可能会选择刘锋，接受他的表白和拥抱。毕竟坐在刘锋亲手做的沙发上，原本她以为只有在上海锦江饭店和军区首长家里才能坐得到的沙发上，她是很开心的，她看到了刘锋既善良又能干，如果进修了还会有一个好前程。但是刘锋一点也不了解林丁丁，刘锋居然会为了爱情而放弃自己的前程，这对她来说是不可接受的，她不是被爱情打动，而是被爱情吓坏了，因为她是没有爱的，也是理解不了爱的。她的眼里只有物质的欲望，当她二姨给她介绍了一个侨商，便抛弃了此前的男友，在文工团解散的第二天便回上海办理签证去了。

　　林丁丁的无情，也埋下了刘锋另一段婚姻的悲剧，刘锋后来的妻子，想要他赚更多的钱，结果他便南下海南，贩卖盗版书，还被城管给打了。结果妻子却又跟一个跑长途的货车司机跑了，就像他最后跟何小萍抱怨时所说的那样，他是真搞不懂女人，既想要这个，也想要那个。甚至他也没有弄明白，何小萍说要他抱一下，其实就是在跟他表白。似乎他把一生的爱都给了林丁丁，那个后来移民澳州的中年发胖的油腻妇人。

　　电影里面没有交待刘锋的身世，他很可能跟雷锋一样是一个孤儿。没有人教他什么人情世故，也没有什么阶层家庭背景的观念。在那个平等的、集体主义的时代里，他的无私、勤劳和善良，受到了文工团所有人的“尊重”。但是跟他不一样的是，其他的人内心里都有自己的小九九，或许说是在冯小刚和严歌苓的特意安排下，在宣扬我们今天大家都接受的价值观：人性是自私的。但是刘锋爱上了林丁丁并不是因为她的身世，而是因为她这个人，或者说刘锋是被她的表象所倾倒了。其实这部小说的英文名字叫《youtouchedme》，刘锋对于林丁丁情不自禁的拥抱，变成了“致命的触摸”。让我们想起了封建时代里，公主郡主们贵为金枝玉叶的不可触碰，哪怕刘锋是学雷锋的标兵，哪怕他是那么的爱林丁丁，对林丁丁又那么的好。很显然刘锋受到的不公正的审讯和处罚，背后有林丁丁家里的因素，她是一个有背景的人，而林锋只是一个孤儿，就连一向爱护他的政委也保不住他，将他下放到了伐木的连队。

　　而事实上，在那个平等的年代里，人与人是平等的，即便是毛主席的儿女也与平凡人家的孩子结为亲家，像贫农出身的王战士更是被选为了接班人，在刘锋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到王战士的影子。当毛主席逝世后，一个“六亿神州尽尧舜”的道德理想国幻灭了。于是刘锋们的命运也就被注定了悲惨的结局。他们没有伟人那样的远见卓识，也没有经历过残酷的战争岁月，对于人性的恶毫无防备，他们也没有足够的警惕来防范曾经的“战友们”的反攻倒算。于是，文工团被解散了，队伍散伙了，市场经济的大潮来袭，善良的人不再是万众敬仰的学雷锋标兵，而是成了可笑的“傻子”——“高尚成了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成了卑鄙者的通行证”。

　　乐于助人，精忠报国的刘锋，被国家和军队抛弃了，一个伤残军人被生活所迫去海南贩卖盗版书籍，还被城管没收了车子，他想要回自己的车子，哪怕他谦卑地送上了一条烟也没能避免挨打的命运。而曾经跟他一样平等的战友——郝淑文却以救世主的姿态出身在那里，她是来看望自己官二代的老公陈灿的，而当年与刘锋称兄道弟的陈灿正在海南三亚拿地。而郝淑文和曾经平等的革命军人，甚至于说刘锋还要略胜一筹，而如今短短十几年，恍如隔世，一个成了高高在上的地产商，一个生活在被妻子所抛弃的底层。当郝淑文拿出林丁丁在澳州的照片，而惠子则在拿着刘锋被城管打断的假肢，两人无情的嘲弄刘锋“你觉得他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还想摸吗？?假手都不愿意多摸一下吧。”以及随后撕碎刘锋的欠条说“我们的战友情还不值一千元钱吗？”我们感到现实锥心的残酷和无情，权贵们剥夺了善良者的地位、财富和荣誉，还要践踏最后的一点尊严。

　　那些刘锋曾经帮助过的人，没有一个来回报他的恩情，包括他把进修的机会让予的孙友良。唯有何小萍，就算全世界抛弃了刘锋，她也没有放弃。而她同样因为爱上了刘锋，而受到了这个世界的严历惩罚。刘锋的罪与罚，无情的控诉了我们这个价值错乱，黑白颠倒的社会，无罪的人却受到了最严历的惩罚。

　　孔子说，德不孤，必有邻。刘锋的善良，唯一真正感染的人，是同样身世可怜的何小萍。何小萍要比刘锋幸运一些，至少她不是孤儿，她还有一个爱她的父亲。虽然在她六岁的时候，她的父亲蒙冤被打成了右派，并被劳改。这在那个年代并不鲜见，当年毛主席认为中国有几千个企图颠覆新中国的右派分子，而负责操办此事的邓某人直接打倒了五十多万，甚至有人说打倒了一百多万，这里面有多少蒙冤的可想而知。这些右派当中许多是真正的右派，但是大多数是正直善良的人。当然后来解放这些被打倒的人也是他，于是所有罪责被嫁祸给了毛主席。

　　何小萍无疑有一个不幸的家庭，却并未影响到她的成长。虽然她的母亲和继父及家人都对她非常冷漠，在家庭里受尽欺负，但是她还是成长为了一个优秀的舞蹈演员，这在我们今天几乎是不可想像的。从她入伍的第一天开始，就注定了她后来的悲剧。她想要逃离家庭的冷落，在部队里找到属于自己的温暖，“天真的以为，她踏进文工团穿上军装之后就不会再有人瞧不起她，不会再有人欺负她”。刚开始的时候，似乎确实是这样，因为接待她的正是学雷锋标兵的刘锋，正是刘锋给了她“春天般的温暖”，也让她一生不渝的爱上了刘锋。

　　她是一个优秀的舞蹈演员，以至于分队长在考察的时候一眼就看上了她，但是因为指标用完了，没能招上她，回来以后又特意跟军区首长打报告要了一个名额，硬是把她给要了回来。这说明她的“右派”出身并未影响她的成长和前程，那个年代的公平与公正让今天的我们遥不可及。她的悲剧从她“偷”了林丁丁的军装照相开始的，其实她只不过是想给自己的父亲报个平安，记住她的样子。这本来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儿，但是因为她的善良与弱小，从此成为整个宿舍欺负的对象。所有人都参与了对她的欺负，这也是抹黑那个年代的一种手法。事实上，许多亲历者在站出来说，这种事在当时根本不可能发生，倒更像是今天社会现实的反映。

　　可惜的是，何小萍最终也没能等到父亲平反，当父亲用生命的余烬给她送上了最后的温暖，她心里那盏明灯熄灭了。刘锋成了她唯一的亲人。当刘锋因为向林丁丁表白并拥抱了她，而被迫蒙冤下放到基层连队的时候，唯有何小萍去送他，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高调的宣布“刘峰！明天走的时候叫我，我送你”。刘锋带不走的背包和学雷锋的奖状等，何小萍也一并收了起来，“一个始终不被善待的人，最能识别善良，也最珍惜善良。”刘锋走了，也带走了她对文工团所有的希望，就像活一个冷冰冰的世界里的，唯一可以取暖的那盆火炉被人拿走了。

　　所以，当分队长终于因为卓玛跳舞时摔伤了，而把节目的A角安排给她时，面对一直渴望拥有的机会，她却装病放弃了。但是她的小伎俩却被细心的军医给揭穿了，因为她作假的39度的体温计与军医给的并不一样。文工团的政委强行拉她上了舞台，榨取了她最后的剩余价值来激励士气。却在表演结束后，无情地宣布了对她的处罚，将她也下放到了野战医院。在那里，刚巧赶上了中越战争的爆发，目睹了战争的残酷和伤痛，虽然她很尽力地治病救人，面对一个临终前的十六岁的伤员，吐露了自己对于刘锋的爱意，尽显她的善良与脆弱。最终，繁重的劳动和精神压力还是击溃了她，变成了一个精神病人。

　　而在这个时候，不是她妈妈痛哭流涕的忏悔，而是刘锋的探望，还有文工团的演出，让她伤痕累累地心奇迹般地好了起来。她一个人偷偷跑出了剧院，在空旷的草地上，翩翩起舞，凄美的舞蹈犹如她形单影孤的一生，就像一只凤舞，涅槃重生。她是美丽的，脆弱的和孤独的，但是她也是整个电影里最坚强的女性，她用一生守候了刘锋，也为那个幻灭的理想国留下了最后的余温。当她在多年以后，穿得像个村姑，与刘锋一起探望完那些逝去战友的陵墓，坐在长椅上，她终于鼓起勇气对刘锋说：“你知道你走的前一天，我去找你，想和你说什么话吗？”“?什么？你那天和我说了吗？”“?这句话我藏在心里十几年了。其实那天我去找你，就是想和你说，你能抱抱我吗？”她终于如愿以偿得到了刘锋的拥抱，也拥抱了余生的幸福。

　　《芳华》不仅仅是一部青春爱情的电影，而在于它真实地展现了后来的时代。如果说文工团代表着过去那个时代的道德理想国，人与人之间的平等，互助互爱。那么后来的剧情就代表着道德理想国幻灭以后，人们进入了一个充满着欲望的失乐园。如果说林丁丁是买办的代表，郝淑文、陈灿夫妇是权贵的代表，而惠子则是小资的代表，刘锋是民工的代表。而在那个逝去的道德理想国里面，他们曾经都是平等的。

　　在“告别崇高”、“告别革命”的口号下，经过三十多年市场经济的洗礼，我们社会的“善”是如此稀少，以至于越战的老兵们看到一部哪怕是抹黑他们的电影也会让他们感动得热泪盈眶。因为对于曾经英勇奋战的他们而言，比抹黑更可怕的是遗忘和默杀！一部《芳华》上映，说明至少还有人记得他们。当应当感恩于他们的牺牲的人们，在享受富足生活之时，丝毫不记得他们曾经的流血牺牲，将历史的记忆封存。哪怕是抹黑他们的电影，也足以让他们感动，让他们觉得自己还活着，他们的付出是有意义的，因为至少还有人记得。

　　有一个童话是这样说的，人死了灵魂并不会真的消亡，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记得他们，而如果当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记得他们的时候，他们就真的消亡了。对于那些老兵来说，他们的要求实在太低了，不要求我们歌颂他们牺牲的战友，赞美他们牺牲的战友，只要求我们记得他们的战友，哪怕是以漫骂和抹黑的形式，这是对于我们这个时代的讽剌。

　　一个国家，从诞生到灭亡，其实就是一个善的积累与耗尽的过程。国家的生命力就是它的“善”，当一个国家刚开始诞生的时候，无数的烈士和英雄用生命和鲜血来累积善的力量，浇灌善之花绽放的土地。当一个国家将要灭亡的时候，就是“善”的能量不断被消耗，不断被榨干的过程。我们看历代王朝的治乱循环，莫不如此。

　　《芳华》是一部妖孽级的电影，它带给我们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亡国之兆，值得我们警醒和反思，在“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的当下，领袖们在一大遗址的宣誓，红船精神的号召，所积累起来的善的力量，可能还远远比不上一部商业大片《芳华》所消耗的善的力量。无论冯小刚如何巧舌如簧，严歌苓如何妙笔生花，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他们残酷地告诉所有人，当下的中国“好人没好报”！当我们口口声声地说，我们这个社会在不断地突破道德底线的时候，我们应该回过头来看一下，我们这个国家到底还留存有多少善良可以“消费”，可以榨取。是像刘锋、何小萍那样的善良的底层人士承担了改革的成本，而林丁丁、陈灿、郝淑文们则收获了改革的红利。

　　我一直认为，毛主席作为新中国的永恒之父，所留给我们的最重要的财富，不是一个完整的国民经济体系，也不是两弹一星和现代化的军队，甚至也不是毛泽东思想，而是那“至善”的力量，支撑着我们这个政党和国家一次次地渡过难关，每一次危机都有人挺身而出。而今，这个我们习以为常，并肆意挖掘的“至善”的金矿，也快要被我们挖得差不多了，我们还有多少“善良”可以消费和浪费？这关系到我们的国家生死存亡，当最后一块善良的金矿被挖空的时候，就是我们这个国家消亡的时候。几十年来，我们一直在“告别崇高”，“告别革命”的口号下，光明正大的挑战和突破社会的道德底线，一直到今天，我们这个国家所留下来的善良的金矿已经不多了。同胞们，且行且珍惜，每一份善良都弥足珍贵！

　　奥斯特洛夫斯基说：“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当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在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生命和全部精力都有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正是这种精神，才有了文工团里的芳华，才有了刘锋。但是当芳华落尽，我们看到刘峰的结局，我们是否还愿意相信这一句话？善良在邪恶面前如此脆弱和不堪一击，当越自私的人越能窃居高位，高据于庙堂之上，不用外敌来征服，这个国家也会自然走向崩溃。越自私越精英，越做恶越有钱，成了过去几十年我们这个社会的“潜规则”。

　　当然，《芳华》也告诉我们，不管有多少人在诋毁那个旨在消灭剥削和压迫的社会，那个曾经来过的道德理想国，所谓的“浩劫”，恰好是共和国的芳华，“为有牺牲多壮士，敢叫日月换新天。喜看稻椒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这样一个道德理想国曾经来过，它就永远不会被忘记，刘锋虽然死了，但是“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芳华》的罪与罚正彰显着我们这个时代的人性泯灭，道德沦丧的现实。我们再不做点什么来补救的话，我们的社会将坠入无边的黑暗深渊。而明天就是那个创建新中国的伟人的诞辰。我们怀念伟人，更怀念共和国那朝气勃勃的“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