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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尧:精读《资治通鉴》第20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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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26 09:27:5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公元前285年 丙子
周赧王 三十年

  【原文】秦王会楚王于宛,会赵王于中阳。

  【白话】秦昭王与楚顷襄王在宛城(今河南南阳)会面,与赵惠文王在中阳(今山西中阳)会面。

  【姚论】《史记·乐毅列传》记:“当是时,齐湣王强,南败楚相唐眛于重丘,西摧三晋于观津,遂与三晋击秦,助赵灭中山,破宋,广地千余里。与秦昭王争重为帝,已而复归之。诸侯皆欲背秦而服于齐。”可见灭宋后的齐国已经成为秦国的心腹大患。《史记·田敬仲完世家》记:“于是齐遂伐宋,宋王出亡,死于温。齐南割楚之淮北,西侵三晋,欲以并周室,为天子。泗上诸侯邹、鲁之君皆称臣,诸侯恐惧。”又记:“夫有宋,卫之阳地危;有济西,赵之阿东国危;有淮北,楚之东国危;有陶、平陆,梁门不开。”可见灭宋后的齐国对楚、赵、魏诸国亦构成重大威胁。本年,秦昭王先后与楚顷襄王和赵惠文王会面,目的应该就是要相约伐齐。

  【原文】秦蒙武①击齐,拔九城。

  【白话】秦国派蒙武率军攻打齐国,夺取九座城池。

  【姚注】

  ①蒙武:此处当为蒙骜。《史记·蒙恬列传》记:“蒙恬者,其先齐人也。恬大父骜,自齐事秦昭王,官至上卿。秦庄襄王元年,蒙骜为秦将,伐韩,取成皋、荥阳,作置三川郡。二年,蒙骜攻赵,取三十七城。始皇三年,蒙骜攻韩,取十三城。五年,蒙骜攻魏,取二十城,作置东郡。始皇七年,蒙骜卒。骜子曰武,武子曰恬。恬尝书狱典文学。始皇二十三年,蒙武为秦裨将军,与王翦攻楚,大破之,杀项燕。二十四年,蒙武攻楚,虏楚王。”秦始皇二十四年,即前223年,距离本年之前285年已经过去62年。假设前285年率军伐齐的是蒙武,其当时的年龄至少是二十岁,则前223年随王翦攻楚时至少是八十二岁;若其当时的年龄是二十五岁,则前223年随王翦攻楚时是八十七岁,显然这是不可能的。若真有这样的奇人,则史书对其事迹的记载定不会如此稀少,对其形象的刻画亦不会如此单薄,何至于在八十二岁之前竟然没有留下任何关于战争的记载,反倒是在八十二岁之后打了两场著名战役?故姚尧推测,前285年伐齐的当是蒙武之父蒙骜。蒙骜去世于始皇七年,即前240年,距离本年之前285年已过去45年。倘使蒙骜本年伐齐时是25岁,则其去世时是70岁,当属合理区间。

  【原文】齐王既灭宋而骄,乃南侵楚,西侵三晋,欲并二周,为天子。狐咺正议,斮之檀衢①。陈举直言,杀之东闾。

  【白话】齐湣王在灭宋后变得十分骄纵,遂向南入侵楚国,向西入侵三晋,还打算要吞并二周,自立为天子。狐咺义正辞严地规劝,结果被斩首于通往檀台的街道。陈举直言不讳地谏止,结果被诛杀于东门。

  【姚注】

  ①咺,音xuān。斮,音zhuó,同“斫”,砍断,斩杀。檀衢,通往檀台的道路。檀台,一种台阁式的华丽建筑,常用作行宫。衢,四通八达的道路。

  【姚论】

  正确处理部属提出的不同意见,是衡量领导者素质的最重要指标。譬如说,部属甲和部属乙发生争执,平庸的领导者此时通常会有两种做法,第一种是听听甲说的有道理,听听乙说的也有道理,遂致内心犹疑而难以决策,甚至放任甲乙恶斗以争出胜负。袁绍之败于曹操,主要就是因为这个缘故。第二种是明确表态支持甲,同时强迫乙也必须全力支持甲,否则就对其严厉处罚。北宋因新旧党争而亡国,主要就是因为这个缘故。真正高明的领导者,一方面会明确表态支持甲,但另一方面对乙给予足够的尊重和礼遇。盖只要甲乙二人没有叛变投敌,则其观点都必定是有一定道理,也存在一定问题的。领导者支持甲的观点,并不表示甲的方案在执行中不会碰到任何问题。领导者没有支持乙的观点,亦不表示乙的思考完全没有道理。通常,乙所忧虑的,正是甲容易忽视的。甲所欠缺的,亦是乙能够补强的。只有给予乙足够的重视和礼遇,令其时时提醒劝谏,才能保证甲的方案在执行中不因细节纰漏半途而废,亦能保证乙不会因心怀不满而对甲暗地使绊子。更重要的,也许当甲的方案执行一段时间后,发现当前无法顺利推进,不得已还得重新回到乙的方案上来,如果最初把事情做得太绝,则牵涉到的人事倾轧会非常严重。故高明的领导者,支持甲时,能让乙同心协力;之后即便转而支持乙,亦能让甲毫无怨言。而最昏庸的领导者,是根本不听进部属的建议,凡事只凭着自己的情绪恣意妄为,要是有人胆敢违逆其心意,则必定加以严惩,甚至杀戮。所导致的结果,必定是在疯狂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却没有人再敢说话。所谓“天欲其亡,必令其狂”,说的就是宋康王、齐湣王这类人。

  【原文】燕昭王日夜抚循其人,益以富实,乃与乐毅谋伐齐。乐毅曰:“齐,霸国之馀业也,地大人众,未易独攻也。王必欲伐之,莫如约赵及楚、魏。”于是使乐毅约赵,别使使者连楚、魏,且令赵嚪①秦以伐齐之利。诸侯害齐王之骄暴,皆争合谋与燕伐齐。

  【白话】燕昭王日夜安抚教导百姓,使得燕国更加富足,遂与乐毅谋划伐齐。乐毅道:“齐国,继承的是桓公称霸以来的基业,土地辽阔,人口众多,仅凭我们自己的力量很难攻打下来。大王如果一定要讨伐齐国,莫不如联合赵国,以及楚国和魏国共同出兵。”于是燕昭王派乐毅与赵国约定伐齐,又另派使者前往楚国和魏国,再让赵国用伐齐的利益来引诱秦国。诸侯畏惧齐湣王之骄横残暴,都争相参与同燕国一道伐齐。

  【姚注】①嚪,音dàn,同“啖”,拿利益引诱人。

  【姚论】

  据《史记·乐毅列传》记载,乐毅本是魏国名将乐羊的后代。前406年,乐羊领兵灭了中山国,遂被魏文侯封在中山的灵寿(今河北灵寿),其后代也就居住在灵寿。前381年,中山桓公复国,后来还将都城迁往灵寿,乐氏遂归于中山。前301年,赵武灵王伐中山,中山国君奔齐,乐氏遂归于赵,此时就已经有了乐毅。乐毅贤而好兵,赵人推荐他出来做官,《战国策·赵策三》记载赵武灵王曾采纳乐毅的计策,联合楚、魏“伐齐而存燕”。直至赵武灵王沙丘宫变,乐毅才离开赵国前往魏国,后听说燕昭王礼敬郭隗,遂又北上赴燕。可见乐毅与赵国之间有很深的渊源,早在赵国任职时就是联燕伐齐派,现在由他作为燕国使者,前往赵国商讨结盟伐齐之事,是再合适不过的了。然《资治通鉴》因《史记·乐毅列传》之记载,说燕国还要令赵国以利益来引诱秦国伐齐,这就不符合事实了。盖秦国早已视齐国为心腹大患,秦昭王在本年先后与楚顷襄王和赵惠文王会面,商量的就是伐齐事宜。接着派蒙骜率军攻齐,占领九座城池,便是要为诸侯打头阵。作为诸侯联军攻齐的发起者,秦国的战略意图已经如此明显,又何待燕赵再以利益相诱?

公元前284年 丁丑
周赧王 三十一年

  【原文】燕王悉起兵,以乐毅为上将军。秦尉斯离帅师与三晋之师会之。赵王以相国印授乐毅,乐毅并将秦、魏、韩、赵之兵以伐齐。齐王悉国中之众以拒之,战于济西①,齐师大败。乐毅还秦、韩之师,分魏师以略宋地,部赵师以收河间。身率燕师,长驱逐北。剧辛曰:“齐大而燕小,赖诸侯之助以破其军,宜及时攻取其边城以自益,此长久之利也。今过而不攻,以深入为名,无损于齐,无益于燕而结深怨,后必悔之。”乐毅曰:“齐王伐功矜能,谋不逮下,废黜贤良,信任谄谀,政令戾虐,百姓怨怼。今军皆破亡,若因而乘之,其民必叛,祸乱内作,则齐可图也。若不遂乘之,待彼悔前之非,改过恤下而抚其民,则难虑也。”遂进军深入。齐人果大乱失度,王出走。乐毅入临淄,取宝物、祭器,输之于燕。燕王亲至济上劳军,行赏飨士;封乐毅为昌国君,遂使留徇齐城之未下者。

  【白话】燕昭王调集全部兵力,以乐毅为上将军。秦尉斯离率军与韩、赵、魏三国的联军也前来会合。赵惠文王将相印授予乐毅,由乐毅统一指挥秦、魏、韩、赵四国的军队以伐齐。齐湣王调集国内全部人力前来抵抗,双方在济水以西交战,齐军大败。乐毅归还秦国和韩国的军队,分派魏国的军队攻占原宋国的土地,部署赵国的军队收复河间(今河北献县),自己则亲自率领燕国的军队,长驱直入追逐败兵。剧辛道:“齐国大而燕国小,我们是依靠各诸侯国的帮助才打败齐军的,现在应该及时攻占齐国的边境城市以充实燕国领土,这才是长久的利益。现在大军过城而不攻,只是一味地深入追击,这既无损于齐国,也无益于燕国,只是令两国结下深重的仇怨,日后必定要后悔。”乐毅道:“齐湣王好大喜功,恃才傲物,独断专行,废黜正直贤良的忠臣,信任阿谀奉承的小人,政令暴虐,百姓怨恨。现在齐国军队败亡,如果我们乘胜追击,齐国百姓必定会反叛。祸乱由内部发作,则齐国可以就此拿下。如果此时不乘胜追击,等到他们痛改前非,体恤下属而安抚百姓,再要收拾齐国就难办了。”于是下令军队追击前进,深入齐国。齐国果然大乱,失去常法,齐湣王出逃。乐毅率军进入齐都临淄,夺取宝物和祭祀之器,送往燕国。燕昭王亲自到济水之上慰劳军队,颁行奖赏,犒劳将士。封乐毅为昌国君,令他继续留在齐国,以收复那些还没有攻克的城市。

  【姚注】

  ①济西,济水以西。济水,古水名,曾与长江、黄河、淮河并称中国四大河流(四渎)。济水发源于今河南济源(济水之源),流经今河南、山东而入渤海,现在地名中的济源、济宁、济南,济阳等皆因古济水得名。后因黄河频繁改道,古济水的河道为黄河所占,遂不再见于今时地图。

  【姚论】

  乐毅统帅五国联军讨伐骄狂之齐,获得军事上的胜利原非难事,难的是在济西一战打败齐军后,如何能让其余四国服从他的战略安排。乐毅以秦、韩远离齐地,即便占领齐国土地也难以据守为由,厚赏其财货后退还其军。分派魏国的军队攻占原宋国土地(魏与齐接壤处),部署赵国的军队收复河间(赵与齐接壤处),自己则亲率燕国军队长驱直入,攻占临淄。燕国在七雄中属于小国弱国,仅凭自身实力是不可能与齐国相抗衡的。乐毅在燕国打不赢齐国时借助诸侯之力共同伐齐,待确定齐军败局已定后,就只给秦、韩以财货,只给魏、赵以齐之边境,自己却要独占整个齐国。乐毅以弱小之燕国而能行此等大手笔,非有超凡的外交手腕不能达成。剧辛以燕小齐大,不可能就此吞并齐国,当攻占齐之边境城市以增强自己的实力,而不应与齐国结下深仇,将来齐国全力反扑,则后果会非常严重。乐毅则认为燕齐深仇早已结下,若不乘齐国最虚弱之时将其吞并,将来齐国全力反扑,则后果会非常严重。剧辛、乐毅二人之论皆各有一定道理,问题在于平齐战略由谁来执行。盖剧辛之论收益小,风险亦小;乐毅之论收益极大,风险亦极大。有乐毅之大才,方可行乐毅之法;若无乐毅之大才,则断不可行乐毅之法。

  【原文】齐王出亡之卫,卫君辟宫舍之,称臣而共具。齐王不逊,卫人侵之。齐王去奔邹、鲁,有骄色;邹、鲁弗内,遂走莒。楚使淖齿将兵救齐,因为齐相。淖齿欲与燕分齐地,乃执王而数之曰:“千乘、博昌之间,方数百里,雨血沾衣,王知之乎?”曰:“知之。”“嬴、博之间,地坼①及泉,王知之乎?”曰:“知之。”“有人当阙而哭者,求之不得,去则闻其声,王知之乎?”曰:“知之。”淖齿曰:“天雨血沾衣者,天以告也;地坼及泉者,地以告也;有人当阙而哭者,人以告也。天、地、人皆告矣,而王不知诫焉,何得无诛!”遂弑王于鼓里。

  【白话】齐湣王出逃到卫国,卫嗣君将自己的宫殿让给他居住,向他称臣并供应所需之物。齐湣王却出言不逊,引得卫人愤怒而攻击他。于是齐湣王又逃奔到邹国(今山东邹城)和鲁国(今山东曲阜),依然是面有骄色,结果邹国和鲁国拒绝接纳齐湣王,他又只好逃往莒城(今山东莒县)。楚国派淖齿率军救齐,淖齿因而做了齐国宰相,可他想的却是要与燕国瓜分齐国,遂逮捕齐湣王而历数其罪过道:“在千乘(今山东高青东北)、博昌(今山东博兴东南)之间,方圆数百里的土地里,天降血雨而污染衣服,身为齐王,这事你知道吗?”齐湣王答:“知道。”淖齿又问:“在嬴邑(今山东莱芜西北)、博邑(今山东泰安东南)之间,大地崩塌而泉水上涌,身为齐王,这事你知道吗?”齐湣王答:“知道。”淖齿又问:“有人正对着宫门哭泣,去找人时却找不到,离开后又哭声再起,身为齐王,这事你知道吗?”齐湣王答:“知道。”淖齿道:“天降血雨,是天在警告你;地崩泉涌,是地在警告你;人对着宫门哭,是人在警告你。天、地、人都警告你了,而你却不知反省改过,还怎么能不杀!”于是将齐湣王处死在鼓里②。

  【姚注】

  ①坼,音chè,裂开。

  ②鼓里,莒城内的里巷名。胡三省注:“鼓里,莒中地名,近齐庙。”齐国采取五都制,莒城为齐之南都,故城内设有宗庙,鼓里为莒城内靠近宗庙的里巷。

  【姚论】

  齐湣王在国破家亡的败逃途中尚且这般傲慢无礼,足见其已疯狂到何种程度。不过,即便此时齐湣王幡然悔悟,那也为时已晚,因为他已是天下共诛的独夫民贼。即便齐湣王对卫、邹、鲁诸国谦虚恭敬,这些本在大国夹缝中求生存的小国,也不敢真的为了齐湣王而得罪诸侯联军。《资治通鉴》关于淖齿对齐湣王三个质问的记载,当是来自于《战国策·齐策六》。只是《战国策》中记载齐湣王的三个回答均为“不知”,在《资治通鉴》中的记载却成了“知之”。不知这是因为司马光看到了其它史料来源,还是刻意将“不知”改为“知之”。然无论是“不知”,还是“知之”,齐湣王的回答都有其令人恼怒、死有余辜之处。此处真正值得深入探究的,是淖齿杀齐湣王究竟是出于正义感,还是出于被激怒,还是出于争利益?

  关于此次诸侯联兵伐齐,《史记》中主要有八处记载。

  《韩世家》记:“与秦昭王会西周而佐秦攻齐。齐败,湣王出亡。”
  《秦本纪》记:“尉斯离与三晋、燕伐齐,破之济西。”
  《魏世家》记:“与秦、赵、韩、燕共伐齐,败之济西,湣王出亡。”
  《赵世家》记:“相国乐毅将赵、秦、韩、魏、燕攻齐,取灵丘。”
  《楚世家》记:“楚王与秦、三晋、燕共伐齐,取淮北。”
  《燕召公世家》记:“于是遂以乐毅为上将军,与秦、楚、三晋合谋以伐齐。”
  《田敬仲完世家》记:“燕、秦、楚、三晋合谋,各出锐师以伐,败我济西。”
  《乐毅列传》记:“乐毅于是并护赵、楚、韩、魏、燕之兵以伐齐,破之济西。”

  由上述排列可见,除《韩世家》记载不详外,《秦本纪》、《魏世家》、《赵世家》三处均记载是由除楚国之外的五国联合伐齐,而《楚世家》、《燕召公世家》、《田敬仲完世家》、《乐毅列传》均记载是由包涵楚国在内的六国联合伐齐。同样一件事情,有三处记载楚国没有参加伐齐,有四处记载楚国参加了伐齐,这显然不会都只是司马迁的笔误,那么我们究竟应该相信哪一种呢?如果说楚国参加了伐齐,那么为何《史记·田敬仲完世家》又记载“楚使淖齿将兵救齐,因相齐湣王”?如果说楚国没有参加伐齐,而是派淖齿率军救齐,则楚国此举之目的何在?去年,楚顷襄王与秦昭王会于宛,商谈的就是联军伐齐之事。楚顷襄王常年以来屈服于秦昭王的淫威,为了能苟且偏安,他甚至忍下杀父之仇而与秦国通婚。齐湣王则是位昏庸暴虐之君,不久前还派兵入侵楚国的淮北。试问楚顷襄王有什么动力不惜违逆秦昭王的意志,而且不惜违逆五国联军的意志,硬是要派兵救一个与自己是敌非友的亡齐呢?

  《战国策·楚策一》中有这样一条记载。五国相约伐齐,楚国令尹昭阳对楚顷襄王道:“五国若是打败了齐国,则一定会乘机向南入侵楚国。”楚顷襄王道:“那么,该如何应对呢?”昭阳答道:“韩国并非此次攻齐的主力,他们贪利而畏难。贪利,则可以对其利诱;畏难,则可以对其威胁。我们用利益贿赂他,则他必定会受到诱惑。我们用重兵威胁他,则他必定会感到畏惧。韩国既畏惧我们的重兵,又贪图我们的利益,这样五国相约伐齐之事就一定会失败。等到他们的盟约破裂,我们即便不给韩国割让土地,也没什么关系。”楚王道:“有道理。”遂派使者前往韩国,提议用五座城池换取韩国放弃伐齐。于是,韩国与赵国、魏国解除盟约,楚国也果然没有割地给韩国,五国攻齐之事因此遭受挫折。

  显然,这段记载存在太多的漏洞。韩国在战国七雄中一直是小国弱国,伊阙之战后更是唯秦国之命是从。韩国岂敢为了五座城池而背秦亲楚,楚国又何至于为拉拢韩国而违逆强秦?五国伐齐后本来未必会伐楚,可若楚国处心积虑破坏五国联盟,事后又对韩国失约,岂非更加容易招致五国联军伐楚?且五国伐齐的主力是秦、赵、燕,楚国既知韩国并非伐齐主力,那么让韩国退出五国联盟,又何碍于伐齐?事实上,五国伐齐之事也进行得非常顺利。因此,这段记载是完全靠不住的。

  正是由于史籍中的记载或者自身不合逻辑,或者彼此存在分歧,是以后世史家对于楚国究竟是伐齐还是救齐一事争论不休。然姚尧以为,《史记》中的两种记载并不截然对立,是可以统一起来的。当时的局势发展,极有可能是这样的:六国在战略上商定合谋伐齐,而在战术上分为南北两条路线。北线为乐毅率领的燕、秦、赵、韩、魏五国联军,南线为淖齿率领的楚军。当乐毅在北线击败齐军后,齐湣王仓皇逃窜,同时向楚国发出求救,楚军统帅淖齿为了能够迅速攻入齐国,亦诈称自己正是领兵前来救齐。齐湣王为淖齿所欺,故任命其为齐国宰相,也正是因为自恃有楚国救兵做靠山,所以齐湣王才敢于对卫、邹、鲁等小国的国君傲慢无礼。不想淖齿率领楚军顺利进入齐境后,立刻翻脸不认人,将齐湣王处死而与燕国乐毅瓜分土地财货。

  【原文】荀子论之曰:国者,天下之利势也①。得道以持之,则大安也,大荣也,积美之源也。不得道以持之,则大危也,大累也,有之不如无之;及其綦②也,索为匹夫,不可得也。齐湣、宋献是也。故用国者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

  【白话】荀子就此事评论道:国家,是天下最有利的工具。君主,是天下有利的地位。掌握治国之道的人来主持国政,就能获得大安定、大荣耀,成为积善的源泉。不能掌握治国之道的人来主持国政,就会导致大危险、大拖累,有权力还不如没有。待到事情发展到极致,想当个普通百姓也做不到,齐湣王、宋康王便是如此。因此,治理国家的君主,以礼义立国可以成就王业,以信用立国可以成就霸业,以权谋立国则会导致灭亡。

  【姚注】

  ①这段文章节自《荀子·王霸》,开头是:“国者,天下之制利用也,人主者,天下之利势也”,《资治通鉴》在转载时略有更改,姚尧翻译成白话时依《荀子·王霸》之原文。

  ②綦,音jí,通“极”,极致,顶点,终了。如:目欲綦色,耳欲綦声。——《荀子·王霸》

  【原文】挈①国以呼礼义,而无以害之。行一不义,杀一无罪,而得天下,仁者不为也。㧰然②扶持心国,且若是其固也。之所与为之者之人,则举义士也。之所以为布陈于国家刑法者,则举义法也。主之所极然,帅群臣而首响之者,则举义志也。如是,则下仰上以义矣,是基定也。基定而国定,国定而天下定。故曰:以国济义,一日而白,汤、武是也。是所谓义立而王也。

  【白话】领导国家以提倡礼义,而不能对礼义有一丝伤害。行一件不义之举,杀一个无罪之人而能得到天下,这种事仁者也不会去做,他会用礼义来规范内心思想和国家治理,这种坚定的意志就像磐石一样坚固。与他共同治理国家的人,也都是遵守礼义的人。他所颁布的国家法典,也都是符合礼义的法律。他所积极率领群臣,想要迫切达成的目标,也都是合乎礼义的志向。这样一来,在下者是依据礼义来尊敬在上者,统治的基础就稳固了。统治的基础稳固,国家就能够安定,国家安定,天下就能够安定。所以说:整个国家都贯彻礼义,终有一日能够扬名于天下,商汤王和周武王就是如此。这就是所谓的以礼义立国而成就王业。

  【姚注】

  ①挈:音qiè,提,带领之意。

  ②㧰然:㧰,音luò。㧰然:形容石头坚固的样子。

  【原文】德虽未至也,义虽未济也,然而天下之理略奏矣,刑赏已诺信于天下矣,臣下晓然皆知其可要也。政令已陈,虽睹利败,不欺其民;约结已定,虽睹利败,不欺具与;如是,则兵劲城固,敌国畏之;国一綦明,与国信之;虽在僻陋之国,威动天下,五伯是也。是所谓信立而霸也。

  【白话】道德虽然还未达到至善,礼义虽然还未达到完美,然而治理天下的要领基本上都能具备,赏罚承诺都能取信于天下,臣下也清楚地知道君主可以信赖。政令既已颁布,则即便看到有对自己不利的地方,也不会朝令夕改以欺骗民众。盟约既已缔结,则即便看到有对自己不利的地方,也不会违背约定以欺骗盟国。这样一来,就能使得军队强大而城池坚固,令敌国畏惧。国家统一,政令明确,盟友信赖,即便是偏远落后的国家,也能够威震天下,五霸就是如此。这就是所谓的以信用立国而成就霸业。

  【原文】挈国以呼功利,不务张其义,齐其信,唯利之求;内则不惮诈其民而求小利焉,外则不惮诈其与而求大利焉。内不修正其所以有,然常欲人之有,如是,则臣下百姓莫不以诈心待其上矣。上诈其下,下诈其上,则是上下析也。如是,则敌国轻之,与国疑之,权谋日行而国不免危削,綦之而亡,齐湣、薛公是也。故用强齐,非以修礼义也,非以本政教也,非以一天下也,绵绵常以结引驰外为务。故强,南足以破楚,西足以诎秦,北足以败燕,中足以举宋,及以燕、赵起而攻之,若振槁然,而身死国亡,为天下大戮,后世言恶则必稽焉。是无他故焉,唯其不由礼义而由权谋也。

  【白话】

  统领国家以追逐功利,不申张正义,不遵守信用,只是唯利是图;对内,为了追求小利而不惜欺骗人民;对外,为了追求大利而不惜欺骗盟邦。不在内部管理好自己已经拥有的,却总是觊觎别人所拥有的。这样一来,臣下百姓就无不以欺诈之心来对待在上者。在上者欺诈在下者,在下者欺诈在上者,这就会导致上下离心离德。这样一来,就会使得敌国轻视,盟国怀疑,整天都是权术阴谋,而国家难免日益衰落,发展到极致就是国家灭亡,齐湣王和孟尝君就是如此。他们掌控着强大的齐国政权时,不是用它来修明礼义,不是用它来作为政治教化的根本,不是用它来统一天下,而是没完没了地以结党营私和对外侵略为要务。因此,当齐国强大的时候,向南可以击破楚国,向西可以威逼秦国,向北可以战胜燕国,在中原则可以征服宋国。可是等到燕、赵一起发兵攻齐,就如同摧枯拉朽一般。齐湣王身死国亡,成为天下人共同声讨唾弃的对象,后世在谈论坏事时,也总要举举他为例。这不是有什么别的原因,都是因为他不遵行礼义而玩弄权谋的缘故啊。

  【原文】三者,明主之所谨择也,仁人之所务白也。善择者制人,不善择者人制之。

  【白话】以上三种情况,是贤明之主应当慎重选择,仁德之人务必分辨明白的。善于选择的人能够制服别人,不善于选择的人则被别人制服。

  【原文】乐毅闻昼邑人王蠋贤,令军中环昼邑三十里无入。使人请蠋,蠋谢不往。燕人曰:“不来,吾且屠昼邑!”蠋曰:“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国破君亡,吾不能存,而又欲劫之以兵;吾与其不义而生,不若死!”遂经其颈于树枝,自奋绝脰①而死。

  【白话】乐毅听说昼邑(今山东淄博东)人王蠋贤能,命令在昼邑周围三十里地内不得有军队进入。派人去请王蠋,王蠋辞谢不去。燕国人威胁道:“你要是不来,我们就在昼邑屠城!”王蠋道:“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嫁二夫。国家破碎,君主死亡,我都未能设法保存,现在又被人以武力胁迫。我与其不义而生,还不如一死!”于是将脖子系在树枝上,奋力一跃,折断脖颈而死。

  【姚注】

  ①脰,音dòu,颈,脖子,咽喉。

  【原文】燕师乘胜长驱,齐城皆望风奔溃。乐毅修整燕军。禁止侵掠,求齐之逸民,显而礼之。宽其赋敛,除其暴令,修其旧政,齐民喜悦。乃遣左军渡胶东、东莱;前军循泰山以东至海,略琅邪;右军循河、济,屯阿、鄄以连魏师;后军旁北海以抚千乘;中军据临淄而镇齐都。祀桓公、管仲于郊,表贤者之闾,封王蠋之墓。齐人食邑于燕者二十馀君,有爵位于蓟者百有馀人。六月之间,下齐七十馀城,皆为郡县。

  【白话】燕军乘胜长驱直入,齐国各城皆望风崩溃。乐毅整肃燕军的纪律,严禁侵害掠夺财货。寻访齐国的隐士,彰显他们的名声,并给予极高的礼遇。放宽人民的赋税,废除暴虐的法令,恢复齐国过去的善政,使得齐国百姓都欢欣喜悦。于是,乐毅派遣左路军渡过胶水,抵达胶东、东莱(今山东半岛东部)。派遣前路军沿着泰山向东抵达黄海,攻占琅琊(今山东胶南南);右路军沿着黄河、济水,驻扎于阿城(今山东东阿)、鄄城(今山东鄄城北),与魏国军队相连;后路军依靠渤海而镇抚千乘(今山东高青东北);中路军据守临淄(今山东淄博市临淄区)而坐镇齐国都城。在城郊祭祀齐桓公和管仲,表彰贤士的故居,赐封王蠋的陵墓。于是,齐人中有二十多人接受燕国的封号和食邑,有一百多人接受燕国的爵位。六个月的时间内,燕国军队攻占齐国七十余座城池,一律设置为燕国的郡县。

  【姚论】

  前314年,燕国发生子之之乱,齐宣王派兵攻入燕国都城后,曾经问孟子要不要夺取燕国。孟子的回答是:“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剧辛当初反对乐毅深入齐境,亦是害怕齐民不悦而使燕齐结下深仇,没想到乐毅居然如此大才,攻破了齐国的都城,赶跑了齐国的君王,占领了齐国的土地,掠夺了齐国的宝器,却依然能够令齐民喜悦。除王蠋等少数人外,竟有一百多名齐国的贵族和官员愿意接受燕国的封赏和任命。虽然乐毅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但这并不表示剧辛的考虑没有道理。盖此等之伟业,需由乐毅此等之大才方能完成,甚至以乐毅之大才,亦是因剧辛之反对而愈加小心谨慎,所以才能完成此伟业。倘若换作他人,既无乐毅之大才,又无乐毅之谨慎,则反而会招致大祸。

  【原文】秦王、魏王、韩王会于京师。

  【白话】秦昭王、魏昭王、韩釐王在周朝的京师(今河南洛阳东)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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