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石：绝地反击—加泰罗尼亚强行独立背后的政治算计

大参考

　　喧闹一时的加泰罗尼亚独立公投又有了新进展：10月27日，加泰罗尼亚自治区议会单方面宣布独立。

　　这个举动，可能是出乎许多人意料的。毕竟在之前，虽然加泰已经成功举行了独立公投，并且结果也倾向于独立。但鉴于公投参与人数有限（仅占选民总数的43%），并不足以完全代表加泰全民意愿；再加上法理条件不充分，马德里中央政府也态度强硬，甚至欧盟，虽然表面上不干涉，但实际上却持排斥态度，欧盟主要主权国家也纷纷明确表达反对立场，这种种不利，基本上已经断绝了加泰的独立空间。

　　事实上，在公投后，加泰当地政权也确实一度态度趋软，流露出与马德里和解的意思（当然，是在争取更多自主权益的前提下），不过由于马德里的强势不让步，甚至威胁将进一步剥夺加泰自主权力，加泰政治势力的态度又发生了翻转，所以有了今天我们看到的议会宣布独立的极端行径。

　　从这个逻辑来看，加泰议会之所以如此，确实有几分殊死一搏的意思。毕竟如果真让马德里成功反转，加泰本土政治势力必将遭受灭顶之灾，掌权的独立派政客，就算不至于锒铛入狱，但政治生命终结，却也是不可避免的了。既然明知前途惨淡，那趁着还有实力拼上一把，这看上去倒也有几分合理性。

　　只不过，这里也有一个问题：毕竟内外政治环境决定了，加泰的这种独立，看上去很难获得成功。

　　而从局势演化来看也的确如此。在加泰议会宣布单方面独立后，西班牙首相拉霍伊召开内阁特别会议，商定具体应对措施。而在开会前，西班牙参议院已紧急通过决议，依据宪法第155条，授权中央政府全面接管加泰罗尼亚自治区政府。，

　　鉴于马德里中央政府与加泰罗尼亚本土势力的悬殊实力对比，以及加泰孤立无援的国际处境，我们基本可以确定，这次加泰议会的独立，十有八九会以失败告终。而从结果来看，既然注定最后必然失败，那加泰本土势力的这种反抗，不仅不能挽救自己的政治命运，反倒有可能让自己罪加一等。这种情况下，加泰政客的这种殊死一搏，倒真有几分作死的意思了！

　　但，事实真是如此吗？

　　非也！

　　在云石君看来，加泰政客此举，固然是最后关头的殊死一搏，但这绝不代表着他们就是绝望之下的破罐子破摔，过把瘾就死。相反，这么做，他们也有着自己的利益考量。虽然加泰罗尼亚独立，最后依然免不了以失败告终，但这些政客，不仅未必有事，没准还能成功脱身，甚至获得更多的政治利益。

　　这是怎么说？

　　这其实依然要从西班牙的国情，以及加泰罗尼亚的政治环境来看。

　　关于加泰的政治环境，云石君在之前的《云石：求锤得锤——加泰罗尼亚是怎样把自己玩死的？》中已经做过分析：此地乃西班牙首富之区，地缘和人文格局又相对独立，所以一直以来，独立建国在当地民众中都很有市场。

　　虽然出于各种顾虑，并非所有的土著都赞成加泰独立，但即便是那些反对者，多半也并不是情感上真的倾向于马德里中央政府，而只不过是出于理性考量，不愿意承受独立所带来的各种负面影响而已。换句话说，加泰地区民众的心理独立认同已经完成，只不过出于各种外部掣肘，许多人不愿将这种心理认同付诸实践罢了。

　　那么，哪些外部掣肘，制约了普通加泰人将独立付诸行动的想法呢？客观因素当然有很多，马德里的武力干涉和经济制裁、欧盟的排斥和摒弃、国际社会——尤其是欧洲主要国家的抵制等等，但说白了，无非就是两种——政治压制和经济衰退。那从反向角度来看，如果政治压制和经济衰退的顾虑排除，那加泰人的行动独立就无法遏止了！

　　这样问题就来了？怎样才让加泰对政治压制和经济衰退的顾虑排除呢？

　　方法有两种：

　　其一，马德里中央政府，以及欧盟，对加泰的独立表示认可和接受。不过形势发展到现在，傻子都明白，这一点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那就只有第二种方法：让政治压制和经济衰退变为现实。

　　核弹头只有在发射架上才有作用。这句话在政治上同样适用，一旦政治压制和经济衰退成为现实，那加泰人反倒没了顾忌。不仅如此，鉴于自治权力大幅衰减乃至取消所带来的屈辱感，以及经济衰退带来的钱包缩水，社会动荡，加泰对马德里管制的不满程度还会大幅攀升。此消彼长之下，加泰罗尼亚独立运动的声势必然骤然增加。

　　而这种情况，在马德里中央强行干涉后，很有可能会发生。一旦马德里强行进入加泰，随着“核弹头”的落地，加泰人之前的顾忌就荡然无存。相反，鉴于加泰有庞大的支持独立人群（虽然参加独立公投的选民只占43%，但其中支持者却高达92%），所以这种中央“入侵”，很有可能激起强烈的地方暴力反抗。当独立由体制内政治斗争，外溢成社会层面的暴力对抗后，加泰的社会动荡和经济滑坡必不可免。这种经济、社会问题，与政治上的“被剥夺感”结合在一起，加泰独立必将愈演愈烈。

　　这样一来，马德里就麻烦了。面对这种体制外的地区独立抗争，中央政府要想摆平，办法无非是两种：其一，用武力将反抗势力强行剪除；至于社会上的反抗思潮，既以武力为后盾强行压制，再扶辅之以以经济上的安抚和文化上的同化，随着岁月的流逝，将其独立倾向消解。

　　这确实是相对较好的解决办法。但这个办法要想成功，有一个条件：就是国家必须投入大量的资源。不管是军事镇压、武力维稳，还是经济安抚和文化同化，这都是要花大钱的——而且这还是长期支出，中间一旦财源枯竭，就会前功尽弃！

　　这种事，搁在中国这种家底殷实，中央手握大量资源的强势大国，那倒是可以做到（不过尽管如此，能少花钱还是少花钱的好，所以不放弃和平统一的希望，其经济内涵就在于此——说到底都是钱的事）。

　　但西班牙就不同了。西班牙本就是西方世界的三流国家，整体实力有限；而且随着金融海啸和欧债危机的爆发，它又深受重创，坐享“欧猪”大名，这样的国家，其所能筹集的资源可想而知。

　　最要命的是，加泰罗尼亚还是西班牙最大的一块奶牛。

　　在之前的《云石：求锤得锤——加泰罗尼亚是怎样把自己玩死的？》中，云石君已经说过，加泰每年GDP的10%，都被中央收入，转移给了其他地区。一旦加泰沦为“占领区”，那不仅无法再给西班牙输血，马德里要维稳，反倒得不断往里面砸钱，此消彼长之下，西班牙的窘境可想而知。而最要命的是，西班牙要闹独立的地方，可不止加泰罗尼亚一个。像其他的比如巴斯克地区，同样有强烈的独立诉求，历史上还诞生过埃塔这样的恐怖组织。一旦马德里财力枯竭，对巴斯克之类边缘地区的输血无以为继，那这些地方，也有可能揭竿而起——这样一来，马德里可就真是四面起火，焦头烂额了！

　　这就是加泰政客敢于操弄议会，强行宣布独立的底气所在。西班牙国力的孱弱，决定了马德里固然可以强行挫败加泰的体制内独立图谋，但却未必有能力应付由此激发的连锁反应。这样一来，加泰政客就依然拥有与马德里博弈的资本——如果谈的好，让加泰获得更多自治权，那就宣布独立取消；如果谈的不好，大不了就跑路流亡。就算跑不掉被抓住，最多也就是先进去蹲几年大牢而已。反正只要你马德里没有足够钱来摆平加泰的长期骚乱（以西班牙现在的穷酸样，这是大概率事件），到时候依然得乖乖的把老子放出来，而有了为独立坐牢这份政治资本，再加上届时全民向独的社会氛围，加泰政客反倒会成为万众拥戴的英雄，搞起独立来，也更加得心应手。

　　当然，加泰政客的这种做法，其实是是很无耻的。毕竟，这是在政治投机，是以加泰罗尼亚的整体利益为代价（真要暴力对抗，不管西班牙最后会不会妥协，反正这过程中，加泰罗尼亚肯定是要蒙受巨大损失的）。

　　不过，单单就个人政治利益而言，这确实是很精妙的谋算。毕竟无论怎么玩，无论西班牙和加泰罗尼亚会遭受什么样的损失，操纵加泰议会的这帮独立政客，都能有不错的结局——至少也是有保障的退路。所以从权谋角度来说，能把政治玩到这份上，云石君也只能给加泰政客一个大写的字——服！

　　而从加泰政客此举，也可以看出国家实力在约束地方分裂势力方面的重要性。加泰政客之所以敢这么玩，一个重要的前提就是——他们看准了马德里没有从根本上搞定加泰独立运动的足够实力——甚至连长期维持局面的实力都没有。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敢操弄民粹，将民众一阵忽悠煽动后，拿加泰的全民利益，为自己的政治利益做赌。相反，如果马德里中央的资源足够强大，拥有大乱之后行大治，对加泰实行彻底改造的实力，那加泰政客的这种政治摊牌，不仅没有成功的可能，相反，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灾难——当你逼得中央不得不多掏一大笔钱，但是最后局势的发展，却又不足以逼得中央对你投鼠忌器时，等待你的，就只能是来自中央强权的强硬铁拳了！

　　本文为云石海外风云系列1768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