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石：曾经无比风光的意大利为何会骤然衰落？

大参考

　　要说欧洲历史，最辉煌高光的自非意大利莫属。古典时期的罗马帝国自不必说，那是整个欧洲文明的核心所在。哪怕就是到了黑暗的中世纪，虽然意大利在政治上四分五裂，不成气候，但作为罗马教廷的驻地，也依然是欧洲文明在意识形态领域的中枢。而除了罗马教廷，意大利半岛上的一系列小城邦，如威尼斯、热那亚等等，虽然本身体量不大，但其蕴含的能量却十分惊人，不仅垄断了大半个欧洲的贸易，创造了惊人的财富，还成为欧洲商业文明的领军者，并且经常以商入政，深刻影响欧洲政治格局。

　　但大航海时代的开启和近代的来临，意大利却骤然衰落，在之后欧洲文明席卷全球的历程中，曾经随处可见的意大利身影，几乎销声匿迹。偶有出现，也是作为配角，完全不复当年驰骋寰宇的荣光。

　　意大利为何会由盛转衰？在云石君看来，其原因主要有三点：

　　首先是地中海贸易圈的萎缩。

　　中世纪时，由于人类的文明发展水平有限，陆上交通体系十分落后，所以对水运的依赖十分之大。而在水运方面，由于技术的不成熟，对波涛汹涌的大西洋也只能望之兴叹——别说横跨大西洋了，就是沿着海岸线做长时间航行，都比较困难。这种格局下，当时的欧洲海运体系，多局限在气候环境相对平和的世界最大内海——地中海范围内。

　　而在地中海这个区域范围内，意大利无疑是有区位优势的。在之前的《地缘政治：意大利系列》中，云石君已经说过，意大利半岛地处地中海的中央，是绝佳的贸易中枢，凭着这个优势，罗马建立了煊赫百年的大帝国，意大利商人也因此得以脱颖而出，成为中世纪欧洲商业文明的主宰。

　　但随着大航海时代的到来，大西洋航线开启。通过大西洋，欧洲可以直接通道非洲、亚洲，甚至还发现了广袤的美洲新大陆，并在这里建立了殖民统治。随着新航线的开启，以及大片新殖民地的开辟，大西洋成为欧洲海洋贸易的主要地缘通道，而且欧洲人在海外开辟的大片殖民地，也创造了大量的财富和资源，欧洲经济重心随之向毗邻大西洋的西欧转移。而深居地中海腹地的意大利，由于这种地缘通道的变迁，也有先前的贸易中枢，转而成为边缘地带。

　　当然，如果仅仅是转移，那意大利也不至于这么衰——毕竟它还是地中海的地缘中枢嘛。就算大西洋航线崛起，地中海贸易圈最多也就是不复头筹之位，风头被盖过而已，没道理就因此消亡——按道理说，这更应该是一个增量游戏，而并非此消彼长的零和。

　　但伴随着大西洋航线的崛起，地中海贸易圈还真就是就此颓靡了——虽说就此消亡倒不至于，但原有份额大不如前倒是实实在在的。

　　为什么会这样？

　　这就涉及到大航海时代之所以开启的一个重要诱因——奥斯曼帝国的崛起。

　　1452年，奥斯曼帝国攻占君士坦丁堡，东罗马帝国宣告灭亡。君士坦丁堡是当时西方世界最重要的地缘政治中枢——它既扼守传统的亚洲、欧洲主干道的连接节点，又卡住了黑海——地中海贸易险之咽喉要津。随着君士坦丁堡落入伊斯兰文明麾下的奥斯曼帝国之手，亚欧大陆传统商业干道由此中断，甚至黑海——地中海海上贸易线也因此被土耳其人掐住了喉咙。而且随着奥斯曼土耳其的继续坐大，整个东地中海，在近代早期几乎都成为其之势力范围。

　　伊斯兰文明的强势西进，使得欧洲文明圈的势力范围，在近代早期大幅萎缩。而伊斯兰文明与欧洲文明的针锋相对，更急剧压缩了意大利城邦的商业开展空间。所在，在传统贸易路线萎缩，反向刺激西班牙、葡萄牙、荷兰、英法向西开辟新航线的同时，意大利却不仅无法参与到这场做大蛋糕的财富盛宴，连旧有蛋糕都被分割不少。

　　不过要说的话，这也是意大利人自己作的。本来，近东是东罗马帝国势力范围，君士坦丁堡也是东罗马的京城。东罗马帝国号称欧洲的盾牌，在之前的数百年中，抵御伊斯兰文明的西侵。

　　可在第四次十字军东征（1202-1204）期间，威尼斯人翻云覆雨，诱导本应攻向伊斯兰世界，光复耶路撒冷的十字军，转而进攻东罗马帝国，并有史以来第一次攻破了中世纪欧洲的第一大城，东罗马帝国的首都——君士坦丁堡。而在之后的大分赃中，威尼斯人伙同十字军流氓，将帝国积累的千年财富洗劫一空！

　　这一场改弦易辙之战，成为东罗马帝国历史上的关键节点。之后的东罗马元气大伤，进入了加速崩溃期，再也没有足够的力量抵御东面的伊斯兰势力。而在东罗马帝国1453年正式灭亡后，随着奥斯曼土耳其的崛起，意大利商人们赖以为生的传统商业路线也由此断绝——虽然东罗马帝国覆没的原因有很多，但威尼斯人的这次改弦易辙，绝对是其中至关重要的原因之一。所以意大利人这也算是自作自受。

　　第二个原因，就是欧洲北半部的崛起。早期的欧洲文明，主要集中在南欧地中海一带，当初威震世界的罗马帝国，也是以环地中海为其主要版图。至于阿尔卑斯以北的欧洲北半部——包括西欧、北欧、中欧、东欧等等，在古典时期都是典型的蛮荒地区。

　　但是，这并非意味着这些板块都就真的是不能开发的不毛之地。从今天的欧洲格局我们就知道，阿尔卑斯山以北的欧洲，其地缘潜力非常之大。只不过，受限于农耕时代落后的文明发展水平和技术积累，当时的人类，对这些地区的开发能力相对受限，这才使得他们长期落后于南欧。

　　但随着岁月的流逝，人类的技术发展水平也在不断增强，所以欧洲北半部的现实实力也在不断攀升。尤其是随着近代的来临，工业革命爆发，欧洲北半部的开发力度由此大大提升。

　　这下形势就得以逆转：相较于南欧陆地的支离破碎，阿尔卑斯山脉以北的欧洲面积更广阔，形状更规整，工业的力量又大大强化了陆上交通的效能，航海技术的提升，使得外海航行更是不在话下。种种因素，使得欧洲北半部的地缘潜力充分释放，本身的实力越来越强，而且欧洲内部，乃至于对亚洲的交流联系，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对地中海航线有过多依赖。

　　这就造成了两个后果：首先，欧洲文明的主体地区，向阿尔卑斯以北转移；地中海贸易圈的影响范围，也由此受到进一步压缩。

　　最后一个导致意大利影响力急剧衰退的原因，则是其四分五裂的政体。

　　虽然意大利在近代来临后，已失去了中世纪的种种先天优势。但作为欧洲这个近代人类文明高地的重要组成部分，以及昔日的欧洲文明执牛耳者，意大利在这股瓜分世界的浪潮中，即便比不过英法俄之类新贵，但也理应占有一席之地。

　　但意大利却错过了这份欧洲的历史性盛宴。当欧洲列强踏遍全球，四处圈地殖民时，却几乎没有发现意大利人的身影。

　　为什么会这样？这与意大利政治上分裂高度相关。

　　整个中世纪，意大利在政治上都四分五裂，不复罗马帝国时代的辉煌。关于意大利分裂的原因，云石君在之前的《地缘政治149：意大利为什么会四分五裂》中已有分析，此处不加累述。但意大利的这种分裂，严重影响到了其在大航海时代的开拓能力。

　　海外殖民本身就需要巨大的投入，而列强之间的殖民地争夺，更有赖国力的支撑。意大利在大航海时代的地缘劣势，已经使得他们错过了像西班牙、葡萄牙乃至荷兰那样，抢先一步吃螃蟹的最佳时机，中世纪积累的财富，也因航路变迁导致的海上贸易衰落，而逐渐耗尽。这种情况下，四分五裂的意大利，根本无法跟那些近代欧洲列强竞争。

　　地中海贸易圈的萎缩，欧洲北半部的崛起，本土在政治上的分裂，这三大因素，导致曾经引领欧洲一千多年的意大利，在人类文明发生重大变革的近代，错失了转型坐大的历史机遇期，从昔日的文明高地，沦为无可奈何的陪衬。

　　当然，意大利对此也是不甘心的。所以到了19世纪，民族主义浪潮在意大利兴起，并于1871年，正式结束了自罗马帝国灭亡后，意大利长达一千多年的分裂历史，实现了国家统一。

　　不顾，回顾意大利统一历程，也有一个比较特别的现象：虽然从地缘角度而言，意大利的地缘结构还是比较完整独立的，但历史上毕竟已经分裂了1000多年，如此漫长的分裂史，大大淡化了该区域对统一国家的认同。所以按照常理，意大利的国家统一，即便能够实现，也应该是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但实际上，从19世纪50年代，撒丁王国启动统一进程开始，仅仅用了十多年，意大利王国便迅速收复了意大利版图内的其他公国、王国甚至教皇国。而曾经影响意大利政治数百年的欧陆外部势力，也在极短的时间内，被意大利扫地出门。到1871年，以撒丁王国为班底构建的意大利王国，便已完成了对意大利半岛、北部波河平原以及西西里岛这个意大利三大地缘板块的政治整合，实现了国家统一。

　　意大利的统一进程为何如此顺畅？为什么自罗马灭亡后，一千多年未能实现的统一夙愿，在一代人都不到的时间里，就迅速实现？云石君下一节继续分析。

　　本文为云石地缘政治系列第151章——意大利之第8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