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石：卡塔尔惨遭“拉黑”背后的政治逻辑

大参考

　　从6月5日开始的卡塔尔断交风波，到现在已过去了三天。这三天里，以沙特为首的阿拉伯国家，纷纷与卡塔尔断交，现在沙特、埃及、巴林、阿联酋又对其实施禁飞，卡塔尔一时陷入重大危机之中。

　　一向被视为铁板一块的“海合会”，为何突然爆发内讧？卡塔尔为什么会惨遭一众阿拉伯兄弟“拉黑”？随着这几天新闻的陆续披露，相信大家对此已经有了一定了解。只不过，大多数分析，多为就事论事，仅仅从各国浅层矛盾着眼；而在这里，云石君想从国家以及政府两个层面，来探讨一下卡塔尔四面楚歌背后的深层次原因。

　　根据沙特等国公布的理由，他们之所以要跟卡塔尔“断交”，主要是因为两点：其一，卡塔尔跟伊朗勾勾搭搭；第二：卡塔尔窝藏包庇“恐怖势力”。我们的分析，便也从这两点切入：

　　首先说伊朗因素。看过云石君《地缘政治：解码伊斯兰》系列的朋友一定知道，阿拉伯与伊朗两大族群，那可以说是出了名的千年死敌。当年阿拉伯帝国就是踩着萨珊波斯帝国的尸体，实现国家与民族的崛起。从那时候开始，阿拉伯人与波斯人，就一直是针锋相对，而且除了民族和历史原因外，这种博弈还有着地缘和宗教因素加持：它既是阿拉伯高原地缘势力与伊朗高原地缘势力，围绕中东统治权的博弈；又是逊尼派与什叶派，围绕伊斯兰教正统的争夺。而在现实中，伊朗与沙特这两年也关系十分紧张。

　　从这个角度来看，沙特们对卡塔尔的愤怒确实是有道理的。毕竟作为一个地处阿拉伯半岛的逊尼派阿拉伯人国家，同时又是封建王权国，海合会组织成员，卡塔尔居然伊朗勾勾搭搭，这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让沙特们很难接受的。尤其是在沙特与伊朗关系急剧恶化的当下，卡塔尔依然不顾兄弟们的感受，跟“敌人”眉来眼去，这种情况下，被兄弟们合伙坑杀也实在是情理之中！

　　只是，这里有一个问题“既然无论从哪方面看，卡塔尔都理应是沙特的铁杆小弟，那它为什么要跟伊朗蜜里调油呢？

　　这里首先涉及到一个卡塔尔的国家利益，与阿拉伯世界整体利益的冲突问题。在

　　中东阿拉伯世界，一直存在着一个强烈的大一统情结——即将阿拉伯各国政治上整合为一体，组成一个统一的大型国家。

　　阿拉伯的大一统情结，有着其历史和现实依据。阿拉伯各国具有高度关联性。历史上，他们都归属统一的阿拉伯帝国；地缘上，他们主要聚居于西亚——北非；人文特质上，他们基本上都属于广义阿拉伯民族，说阿拉伯语，大多也尊奉逊尼派。这种地缘与人文属性的紧密，使得他们“阿拉伯”认同，远高于现代意义上的主权国家认同。

阿拉伯世界

　　而在现实中，阿拉伯世界幅员辽阔，又占据中东这个区位价值极高的重要地缘板块，并且现代又发掘出大量石油，这么多利好，完全足以支撑起一个强大的阿拉伯民族。但现实是，阿拉伯人内部四分五裂，被西方死死压制，空有一手好牌，却摆不脱弱势地位。所以，政治上的整合，成为阿拉伯实现民族复兴的主要希望所在。

　　只不过，这种政治大一统虽然符合阿拉伯人的整体利益，但细化到各国自身，就不一定了。

　　对埃及、沙特这种大国来说，由于自身实力较强。一旦政治整合实现，他们必然会在新的“阿拉伯大国”中占据主导地位，拥有充分话语权，所以这类国家一般来说都比较热衷——至少在自身国力强大时会热衷。

　　但对小国来说，由于体量较小，国家整体实力较弱，很难在政治整合中占到什么便宜。相反，这种整合，实际上意味着自己独立性的丧失，这种情况下，至少该国统治阶层，对大国主导的政治整合进程，以及沦为大国附庸来说，是多少有所抵触的。

　　当然，也不是所有国家都这样。具体到作为沙特附庸的一众周边小国，比如也门，国家穷的要命，内部又有强大的什叶派反政府势力，所以政府必须依靠周边兄弟大国——沙特的支持来续命。

　　巴林的情况也差不多。该国虽然不算穷，但石油本身已经接近枯竭；最关键的是，虽然巴林王室是逊尼派，国民却大多数属于什叶派，所以也必须高度依赖沙特老大的庇护。

　　还有科威特，这哥们有的是石油，也同样是逊尼派占主体，但科威特地处中东两大河——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的入海口，它的存在，几乎将两河流域主体大国——伊拉克的入海口彻底封死（伊拉克海岸线只有区区几十公里，而且由于自然条件恶劣，没有天然良港）。这导致伊拉克无论是要找钱花，还是国家要拓展地缘生存空间，都必须吞并科威特。这种情况下，它也得靠沙特的支持来生存。

　　但卡塔尔不一样。

　　首先，卡塔尔特别有钱。该国国家虽小（面积1.1万平方千米，人口212万），但石油资源却丧心病狂的丰富，所以即便是在作为土豪俱乐部的海合会国家中，它也是最土豪的一个——其人均GDP高达近8万美元！而相应的，作为老大哥的沙特，其人均GDP才不过2万多美元。

　　而且，卡塔尔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敌人。卡塔尔位于阿拉伯半岛东侧，波斯湾左岸。虽然直线距离上看，卡塔尔与伊朗这个什叶派异族国家并不遥远，但波斯湾的存在，但卡塔尔所在的阿拉伯半岛，与伊朗高原分隔成了两个相对独立的地缘板块。这种情况下，伊朗对波斯湾左岸地区的任何图谋，都会引发阿拉伯半岛整个地缘板块势力的整体反弹。除非伊朗的实力强大到能够一举控制整个阿拉伯半岛，否则不可能单单打一个卡塔尔的主意——就算它占领了，也守不住。最关键的是，至少在现在以及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伊朗明显是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企图的。

　　所以，伊朗并不是卡塔尔这个国家的敌人，所以他也没有像科威特那样，必须借沙特之力维护国家存在的必要。而如果非要说的话，沙特对卡塔尔国家独立的威胁反而更大——毕竟二者地缘更紧密，人文特质更契合。从这个角度来说，卡塔尔还有借伊朗之势，制衡沙特的必要。

　　这当然是卡塔尔不愿意的。王室等统治基层自不必说。就是普通民众，他们也不愿意人均8万美元GDP的自己，跟一帮人均2万多的兄弟合并到一起——这意味着自己所享有的资源或多或少的会被摊薄。

　　当然，在现代国际格局下，沙特不可能直接吞并卡塔尔，但沙特却可以以阿拉伯民族整体利益为名，将卡塔尔捆绑为自己的附庸，用卡塔尔的国家资源为自己服务。这对科威特、巴林、也门之类倒也罢了，对卡塔尔来说，实在有些划不着。

　　而这在伊朗问题上尤甚。卡塔尔就地缘区位而言，也算是处在沙特与伊朗中间，二者真要闹翻了开打，沙特毕竟是区域大国，还可以强撑些时候，卡塔尔小门小户，根本经不起打——何况这种仗就算阿拉伯世界打赢了，获利的也是沙特；卡塔尔除了波斯湾石油产业被摧毁，国家受损害，根本捞不到什么好处。

　　那这又是何苦呢？

　　当然，沙特跟伊朗直接开打的可能性也不大。但至少，卡塔尔没必要在伊朗问题上，跟沙特站的太近。跟伊朗关系好一点，就算真出现擦枪走火，伊朗也不至于把自己跟沙特看成一伙。何况前面云石君还说了，卡塔尔从国家长远发展来看，还有借伊朗之势，来制衡沙特影响力的必要呢。

　　这是从国家层面来说的。而从政府层面来说。卡塔尔跟沙特的矛盾更明显。

　　沙特封杀卡塔尔的另一大理由，就是说卡塔尔包庇“恐怖势力”。

　　这话咋听上去有点搞笑。毕竟明眼人都清楚，这中东真要说哪个合法政府包庇恐怖势力，那沙特排第二，绝对没有其他国家能排第一。从早年的基地，到近年的IS，背后都跟沙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样的国家，指责别人包庇恐怖势力，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其实，这只是障眼法罢了。自打美国将反恐在全球范围内上升为“政治正确”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合法政府，都爱给自己的死敌扣上一顶“”恐怖势力的帽子，以占据国际舆论的制高点。至于对方到底是不是恐怖势力，这个反而不重要了。

　　具体到沙特，他所指的是像埃及穆兄会之类被阿拉伯各国的威权政府打压的政治势力。

　　这个就有点奇怪了。毕竟卡塔尔本身也是个王权国家。为什么他会支持那些反抗阿拉伯威权政府的势力呢？

　　这与卡塔尔第九任国王（埃米尔）哈马德·阿勒萨尼的权力基础大有关联。哈马德是卡塔尔第八代埃米尔哈里发·阿勒萨尼的儿子，但他的这个埃米尔之位，并非靠世袭传承而来。而是于1995年时，趁着老爹外访，发动政变夺取。

　　本来，在95年政变以前，卡塔尔的王权基础与沙特这帮阿拉伯王国都是差不多的。道德上，他们推崇“君权神授”，以此作为自己王位的道德合法性基础；具体到世俗层面，他们依靠统治集团自身的力量，来维持统治，管理民众；并且通过阿拉伯半岛这个小范围内的兄弟国的亲密合作，来增加自身王权的安全系数。

　　但是，95年这场政变，改变了这一切。由于哈马德是通过政变这种不合法手段上位，这在某种程度上，冲击了君权神授这种传统的维持王权的道德伦理，使得其王位的道德合法性受到天然质疑。

　　这种事儿搁在古代可能还好说点。毕竟那时候绝大部分国家都是世袭国王统治。但在现代，随着民主化浪潮的席卷全球，君权神授这种传统道德伦理本来就已经受到很大冲击。虽然阿拉伯国家，尤其是海湾王权国一向封闭保守，但身处这样一个全球化的时代，民主化冲击依然是不可能完全避免的。在民众对君权的天然敬畏已经大不如前的情况下，再通过政变这种非法手段夺权，哈马德国王的道德合法性自然可想而知。

　　而在现实中，军事政变上台，意味着哈马德的王位获得，并没有得到统治集团的一致认可，国内统治集团中存在着大量反对派。而哈马德在政变前，本身就是统治集团的核心成员（哈里发国王的儿子，当时的国防部长），所以他的这种政变，自然不可能是反体制的革命，而只是体制内的权力争夺。这意味着上台后的哈马德，不可能用颠覆体制的做法，将反对派全部清除，而只能在原有政治框架内，维持自己的统治。

　　同时，由于海湾王权国在政体上的同一性，以及彼此在地缘、人文特质上的紧密联系，哈马德的这种政变搞法，其影响绝不仅仅是卡塔尔一国。连沙特等其他阿拉伯王权国，也因为这场政变，导致其维持统治的君权神授伦理受到冲击。所以，哈马德政府还受到了海湾王权国政府的普遍排斥。

　　这下哈马德就很难受了。在国内，其统治集团内部存在大量反对者，民间又因政变行为，导致对国王乃至政府的敬畏大减；国外，沙特等兄弟对哈马德非常反感；还有一个老爹流亡在外，时刻希望重夺王位。这种情况下，哈马德国王的政治根基可以说是非常孱弱。

　　如何改变？哈马德的解决办法，就是世俗化。既然君权神授不足以为凭，他就来一个反转，搞起了世俗化的改革，通过亲民、放权的方式，来增加民众对自己的爱戴和支持，通过这种民众敬爱之心的增加，增强自身的道德合法性，抵消因民众敬畏之心降低以及国内外政治势力敌视所给自己造成的威胁。

　　这种情况下，作为海湾王权国一员的卡塔尔，进行了一系列的世俗化改革：哈马德结束了对新闻媒体的审查，甚至成立了半岛电视台这个全西方化运作的电视台，并授予妇女选举权，还颁布《宪法》，明确三权分立原则，通过直接投票的方式选举产生议会。

半岛电视台台徽

　　这些世俗化改革，严重动摇了君权神授道德伦理；削弱了国王的神圣性和神秘感，但也让哈马德赢得了民众的认可，并从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道德合法性支撑——只是，卡塔尔的这种做法，免不了让其他依然秉持君权神授的阿拉伯王权国们深恶痛绝。

　　这样一来，卡塔尔政府与沙特等其他王权国政府之间，就产生了严重的冲突。最关键的是，由于阿拉伯国家之间紧密的地缘和人文联系，使得双方的这种差异，很容易对对方国家造成影响，而这种冲突又因为涉及到政权的根基，所以双方都不可能让步！

　　这就麻烦了。毕竟在这场兄弟内讧中，卡塔尔是明显弱势一方，虽然国际形势决定了，沙特们一时半会儿还不便直接摧毁卡塔尔现政权（卡塔尔的这套搞法虽不受阿拉伯兄弟待见，但西方却很认可），但只要强弱格局不变，早晚沙特们会找到机会，将这个“坏了祖宗规矩”的卡塔尔铲除。

　　对哈马德国王，以及2013年继承其位的塔米姆国王来说，卡塔尔的有限国力，决定了它不可能直接跟沙特们硬碰硬。但是，他们却可以利用自己世俗化做法更得人心，也更符合世界主流价值观的优势，支持沙特、埃及这些兄弟国家内部的那些反政府势力，瓦解掉沙特、埃及这些威权国家，尤其是王权国政府的道德合法性基础。只要这些国家的统治者最后架不住汹涌民意，只能放弃君权神授或者独裁专制，用民主化、世俗化来维系统治，那他们因政体差异而对卡塔尔产生的天然敌意自然也就不复存在！

　　所以，卡塔尔利用自己的民意优势，以及大量石油美元，在阿拉伯世界内部大搞策反，管你具体是哪个国家，只要你是反对派势力，而且深得民意，卡塔尔都愿意给予支持和庇护。而卡塔尔的这种做法，自然让阿拉伯各国当权的威权统治者十分恼火。双方的矛盾愈演愈烈，到6月5日，终于突破了临界点，这就有了我们看到的这场阿拉伯国家集体“拉黑”卡塔尔的内讧大戏！

　　现在，双方都已经撕破了脸，接下来肯定少不了一场你死我活。当然，从现在形势来看，卡塔尔完全居于下风，妥协可能在所难免。只不过，纵然沙特们可以压制卡塔尔一时，甚至有可能将现行政府彻底搬倒，但卡塔尔煽起的这股世俗化之风，却已经不可避免的对阿拉伯世界的威权政府，造成了巨大的影响，严重削弱了他们的统治根基。

　　而这种阿拉伯世界“内部倒戈”，与外来世俗化风潮结合在一起，在未来会对封闭保守的阿拉伯世界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呢？云石君会根据时势发展，持续追踪解读。

　　本文为云石海外风云系列17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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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主义是个筐，什么都可以望李庄，说这个国家是一个流氓政权就说他支持恐怖主义，邪恶的国家嘛，就是跟恐怖主义眉来眼去，民主国家支持反恐，至于到底是真反还是假反，没有人在意，这样的双标，如果不出现越反越恐的局面，那反倒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