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鹤麟：境外生活小贴士，千万不要与邻居直接交涉

大参考

　　刚过去的这个星期天的晚上，一个57岁中国男人死在了法国首都巴黎，他被巴黎警察击毙在自己的住所里。

　　法国《巴黎人报》报道称：3月26日（周日）晚8点前后，警方接到报警，来到巴黎19区奥贝维利耶路（Rue d’Aubervilliers）的Villa Curial住宅楼，强制要求户主打开房门，门内一名50余岁亚裔男子，用剪刀捅向警察，捅破警察的衣服后，接着要捅第二下。现场另一名警察出于防卫，开枪击中男子，之后将他紧急送往医院，但男子已死。

　　《巴黎人报》是站在警察那一边做报道的。

　　全球中文媒体只有凤凰卫视第一时间做了第一手的采访报道。凤凰卫视记者采访了死者家属，他们的说法与《巴黎人报》的说法有很大出入。据死者女儿介绍，当晚其父正在自家厨房用剪刀杀鱼，楼上邻居不停发出嘈杂噪音，就上楼去交涉。其父当晚喝了一些酒，所以嗓门很大。楼上的邻居老人于是报警。几个警察到达现场试图进入他们的公寓时没有表明身份，强力撞击开房门后，直接开枪击中其父导致其父当场死亡。

　　死者的两个女儿目睹了父亲被击毙的全过程，其中一位大约20岁左右的女儿向凤凰卫视记者讲述时依然情绪激动。

　　现在知道，死者姓刘，来自浙江青田。死者的女儿在接受凤凰卫视记者采访时说的是流利法语。凤凰卫视记者柳怡对程老汉说，死者的大女儿会讲中文但事发时不在家，接受访问的是二女儿，只会说法语和温州话。凤凰的记者不会温州话，于是就法语了。

　　不管涉事的警察与死者家属怎样各执一词，有一条可以肯定：事件的起因是楼上邻居发出噪音，住在楼下的刘先生上楼交涉。

　　这就犯了境外生存之大忌。

　　在我们中国，邻里之间发生些磕磕碰碰，基本上就是涉事双方直接交涉，弄好了化解矛盾，弄得不好当场对骂甚至大打出手头破血流。

　　而在境外，不要说远的，就香港吧，解决邻里纠纷，绝对不可以涉事双方直接面对面，只能背靠背。你对邻居不爽，你不要直接对他说，你向物业管理处投诉，夜间可以向值班保安投诉，如果你愿意，也可以报警求助。总之就一条：要找出一个第三方来主持公道。

　　比如，如果发生了跟巴黎19区Villa Curial住宅楼一样的事情，如果你楼上的邻居不停发出噪音干扰到你，你不可上楼直接找他交涉，连用木棒敲击你家的天花板表达不满都不可，只能按上述几个层次投诉：物业、物业保安、警察。

　　程老汉的朋友Z先生，从内地移民到香港十多年了，自称知道不可面对面与邻居交涉，但没想到还是出了错。

　　那是3年多前的事情，Z先生移民香港的第13个年头。那年年初的某一天，他们家楼上换了住户，原先安静的环境发生了对他来说不好的变化。新邻居人口多，主人夫妇之外有老人、小孩，还养着不止一条狗。

　　夜间，狗们常上窜下跳，发出咚咚噪音，不时吵醒Z先生和他老伴。从午夜到早晨，各个时间都被吵醒过：12点、12点半、1点、1点半、两点、两点半、4点、4点半、5点、5点半、6点、6点半、7点……。夜间被吵醒，Z先生要花个把钟头才能重新睡着，老伴要更久；早晨6、7点被吵醒，再难入眠，被迫要早起。

　　Z先生从此就不停向保安投诉，保安劝告之后楼上会消停几天，过些日子又来了。

　　夏天的一个凌晨，Z先生和老伴又一次被吵醒，Z先生又一次给保安打电话投诉，又一次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忍无可忍，给楼上写了一封非常非常诚恳的恳求信，求他们夜间保持安静。

　　信中说：“……夜间被吵醒后，心情很烦，焦虑、生气、愤怒，有时好想爆发。有些吵闹声音是狗只发出，造成我现在在楼下看到任何狗只，都会对它们怒目而视，恨不得将它们碎尸万段。……由于被吵睡不好而怨恨街坊、怨恨街坊的狗只，实在很不应该，我深感羞愧。我会慢慢调整自己心情，化解对你们的怨恨。

　　“我们冒昧恳求你们，可以不可以照顾下我们的感受呢？比如讲，每晚11点半至到次日8点，尽量照顾我们，尽量少点发出噪音呢？当年我们搬到这里，头天需要整理房间，晚上10点就有邻居投诉，我们羞愧，赶紧停下。现在我们只求你们晚上11点半以后不要吵闹，应该不算过分吧？”

　　程老汉读过这封信，那是言辞恳切、情理并茂、因势利导、声泪俱下。

　　各家各户的信箱都在楼下大堂，傍晚，Z先生将信投入楼上邻居的信箱去了。——他们的信箱就在Z先生信箱隔壁。

　　就这样，Z先生违背了“背靠背”这条处置邻里纠纷的铁律。Z先生当时不服，说信件往来怎么不是“背靠背”呢？

　　看看邻居的反应就知道了。

　　此前的一段时间里，由于Z先生每次都是向保安投诉，对方也就只跟保安解释。这叫“背靠背”。而收到信之后，当晚8点多，楼上主妇就上门问罪了。你给我来信，我就直接上门回复。她大肆批判，说那信威胁她家人和她的狗只，甭问啦，肯定就是“碎尸万段”四个字惹得她火起。对方气盛声高，雄辩滔滔，义正词严，慷慨激昂，摧枯拉朽，气吞山河。Z先生这层的邻居有两户开门出来观战。为免邻居不安，Z先生关门谢客，眼不见为净。对方见Z先生不敢招架，班师回朝去也。

　　不过，当天晚上，楼上安静，Z先生和老伴一觉睡到次日早晨闹钟响。

　　第二天是周五，当天晚上，楼上安静，Z先生一家人一觉睡到周六上午九点，这是Z先生半年多来第一次周六可以睡到这钟点。Z先生觉得自己好幸福，还为自己写了那封信而得意洋洋。

　　10点钟开手机，就接到物业管理处主任来电，说楼上已于昨（周五）晚报警，今天警察要上门调解。调解地点就是楼下大堂，那里有闭路电视监控，调解过程会被录像。Z的女儿周末回家来跟父母团聚，听说发生了这么场风波还惊动警察，兴奋莫名，表示要出席观摩共襄盛举。Z先生问她是否渴望认识楼上邻居，他女儿眼珠滴溜一转，那算了吧。

　　香港调解邻里纠纷的过程令人大开眼界。

　　当天下午警察一到，管理处就通知Z先生到楼下大堂说话。Z先生下楼到本座大堂，只见楼上主妇和两位军装、一位便衣共三位警察正在那儿说话。

　　见Z先生来到，便衣先对他出示了警察证件，然后说必须将涉事双方隔开来说话，就请Z先生到大堂门外谈话。那是香港的大热天，Z先生嫌门外没冷气太热，要求就在大堂另一角落谈话，警察同意。于是涉事双方一左一右在大堂的两个角落与警察说话。

　　Z先生对警察说，想必你们看过我那封信了，应该会明白我没有要威胁杀她狗只的意思，但即便如此，“碎尸万段”四个字令对方如此不安，到了报警地步，我愿意道歉。同时，我也要求对方道歉：一为这半年多持续发出噪音骚扰我家睡眠，二为她周四上门高声扰攘，属于寻衅滋事。

　　Z先生不忘初心，又对警察说，如果对方不肯道歉我也不强求，我仍愿意单方面道歉，我只有一个坚定不移的要求，就是对方今后不再骚扰我们睡眠。另外，我也对周四起连续两个晚上都很安静而感谢他们全家。

　　警察听完，马上过去找对方，过了一会儿回来，说对方不再追究“碎尸万段”的事，并会采取措施，保持安静。Z先生说，那我去跟她道歉。警察说，不必了，她已返屋企（家），调解成了，没事了。

　　警察临走时对Z先生说，以后再有噪音你就报警。Z先生说我报警之后你们起码十分钟才到，这时他们家安静了怎么算？警察说，我们不管她安静不安静都会去拍她的门。你报警三次，我们来过三次之后，就会给她发告票。

　　调解过程不到十分钟。

　　原来香港警察是这样子维稳的。他们不来评断是非，不说甲方对还是错，也不说乙方对还是错，只问Z先生写没写那信，如何交信给对方。他们把当事双方隔开，分别谈话，避免双方尴尬或者任何一方又有新的言行刺激对方引发新的矛盾。各方说了什么全由警察传话，显然是只传好话，不传难听的话避免激发矛盾。

　　Z先生后来说，他猜测警察压根儿就没向对方传达Z先生要求对方道歉的话，因为警察并未向老汉传达对方的道歉。Z先生还猜测，警察应该也会对对方说，你有事报警是对的，下回他若再有令你不安的举动，你还应当报警求助，如果问题严重，我们会给他发告票。

　　这番猜测大抵错不了，息事宁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