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阿根廷究竟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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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2年，借着足球世界杯，说了一回阿根廷（阿根廷：令人赞叹的足球，令人唏嘘的国家），此后就再也没敢涉及这个话题。偶尔，用《八面来风》这个栏目，介绍一点有关阿根廷和米莱的零星信息。

　　从内心里来说，我肯定是认同米莱的改革的，也非常期待这个改革的成功。之所以没怎么敢碰这个话题，是因为总有点替米莱提心吊胆。翻开草稿箱，发现去年12月曾写过一篇《阿根廷改革见到曙光？兼谈什么是改革》，中途因觉得有些话还拿不准，半道就放下了。

　　但现在，阿根廷和米莱改革，真的值得认真讨论一下了。

　　情况非常严峻。2025年9月，阿根廷遭遇了"股债汇三杀"的金融动荡，比索兑美元汇率在一个月内贬值超过10%，债券和股票市场同步下跌。如果不是特朗普出于友情撑着，货币可能已经崩溃了。

　　什么叫货币崩溃？看看最近的伊朗就知道了。2010年时，是1万里亚尔兑1美元，今年年初还是80万里亚尔兑1美元，到9月底，美元兑伊朗里亚尔在自由市场的汇率，已达到1:1150000。 本月初，伊朗议会不得不批准对货币制度全面改革。 改革的核心就是，在未来几年，将里亚尔的面值抹去4个0。

　　简单说，货币崩溃就是钱变成废纸。

　　对米莱来说，更麻烦的是10天后就要进行的国会中期选举（这次选举将改选众议院半数席位和参议院三分之一席位）。本来，米莱的执政基础就非常脆弱，他领导的"自由前进党"，在国会中处于绝对弱势地位。在众议院257个席位中仅占38席，在参议院72个席位中仅占7-8席。

　　在风雨飘摇当中，中期选举的结果可想而知。根据最新民调，米莱政府的支持率已从2024年初的超过50%跌至2025年9月的37%-39%，不支持率升至61.6%。

　　阿根廷，曾经被誉为"世界粮仓"和"肉库"，在20世纪初，阿根廷曾经是世界上最富裕最风光的国家之一。

　　那阿根廷为什么会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远的不说了，就说最直接的，货币的背后是财政与债务。阿根廷经济高度依赖农产品出口，其中大豆、牛肉就占出口总额的 40%。出口税收是其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但我们都知道，在当今世界上，农产品的附加值很低，由此获得的税收也就极为有限。而在另一方面，阿根廷的社会福利支出却具有极强的刚性，养老金和医保等项目占了财政支出的 60% 以上。

　　而在债务上，阿根廷突出的问题是，外债规模高达3230 亿美元，占 GDP 的 65%。在高外债占比的国家中，阿根廷排列第五，仅次于莫桑比克、黎巴嫩、苏丹、卢森堡。而卢森堡的情况比较特殊，其外债规模主要来自跨境资本流动和金融机构负债，实际偿债压力极低，因此，其外债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统计现象。

　　说到阿根廷的外债，人们讲得比较多的是经济结构失衡的原因，这当然是对的。但这里需要强调的是另一方面，即历史的因素。20 世纪下半叶以来，阿根廷已经爆发过 9 次大的经济危机，而每次危机后，都要依赖外部援助和债务重组，外债的规模也就由此不断扩大。

　　不过，说到这里，我想到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同样是农业资源丰富的国家，为什么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经济很健康，而阿根廷的经济却如此糟糕？

　　如果仅从经济层面来说，澳新在依赖农业的同时，实现了资源升级与产业链延伸，而阿根廷则陷入初级产品陷阱之中。澳大利亚通过矿产资源深加工实现经济转型，矿业出口占 GDP 的 10%。新西兰则以乳制品深加工为核心，农产品的附加值大幅提高。此外，澳新两国的服务业在整个经济中也占有一个不小的比重。

　　反观阿根廷，其经济高度依赖大豆、牛肉等初级农产品出口。2023 年阿根廷农业出口占总出口的 55%，且集中于未加工产品。而阿根廷的服务业也是以低端消费为主，2025 年旅游业收入仅为新西兰的 1/3。

　　需要进一步讨论的是，经济结构其实只是导致债务和货币危机的客观条件，甚至说可能只是作为一种背景因素。经济结构的缺陷，衍生为财政赤字，再进一步衍生为债务和货币危机，其中有一个因素的作用是不可忽视的，这就是财政纪律的松弛与货币政策的失效。财政纪律松弛导致政府的财政赤字不断加大，甚至失去控制；货币政策失效则表现为，阿根廷央行长期缺乏独立性，沦为政府的融资工具，货币大量超发。2023 年阿根廷货币供应量增速高达 180%，远超 GDP 的增速，从而直接引发恶性通胀。

　　现在米莱的处境非常艰难。而这种艰难的种子实际上在他上台的第一天就注定了（这也是我一直不敢对米莱改革有乐观预期的原因）。不错，米莱的总统职务是选民通过选票赋予的，但我们一定要知道一点，当选民投出自己那一票的时候，他要表达的可能只是对现状的不满，而不完全是对被投赞成票的人的主张的支持。

　　因此，米莱的权力是脆弱的，特别是在有着悠久民粹主义传统的阿根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