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边：有些人，纯坏种

lameihua

　　水浒系列被催更很多次了，咱们今天再来一发。今天聊另一个大佬，吴用。

　　吴用这人第一次出场，是红毛不良少年刘唐和官府的警察叔叔雷横打起来了，吴用出手拉架，当时用的是两根铁链，扔出去之后缠住俩人的兵器，使劲一拉，分开两人兵器，劝架成功，非常犀利非常炫。

　　仔细想想，这个设定也很正常，吴用作为一个考编没考上的编外灵活就业者，在村里教书，平时跟老头们一起练甩鞭，啪啪响那种，会几招甩鞭，很合理。可能平时只练了这一招，所以看到俩人打架，赶紧把这一招使了出来，从此以后再没见他用过铁链，因为没别的招了，再使就露馅了。

　　不得不说，吴用是一个很善于将自己不太多的优势最大化的人，那他还有别的什么优势呢？

　　整体而言，《水浒》世界里，比他坏的没他脑子好，比他脑子好的没他坏，这就是错位优势。

　　他这人道德压力很低很低，干起坏事来没啥负担。这种角色看着比较奇怪，但很多影视作品里都有体现，比如《老无所依》的蘑菇头杀手，还有《绝命毒师》里的TOD，都是这种。如果大家没看过这俩片，那真是幸运的好同志，一定要去看看。

　　我经常说，好的作品里，一些角色是互为镜像的，也就是相同一个人，在不同的场景里演化出了不同的结果。

　　之前的文章里说，宋江在浔阳楼上写反动诗文宣传恐怖主义，被一个叫黄文炳的师爷给揭发了。当时我说宋江和黄文炳是一个镜像，后来跟小伙伴唠嗑，才意识到黄文炳其实跟吴用也是一个镜像。

　　他俩都是那种无良文人，都没考上编，都太想进步，一直在寻求机会，哪怕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都无所谓。

　　他俩都有极强的功利心，而且不择手段，对别人的苦难没有任何同理心和同情心。

　　他俩都是反诗领域专家，黄文炳举报了宋江写反诗，吴用在卢俊义家写了一首反诗，把卢俊义逼得家破人亡。

　　更关键的是，他俩都是那种依附型的，自己干不出来多大坏事，需要依附在那些狠人身上才能发挥出自己的才干。

　　吴用在出场的时候给人的感觉是人畜无害，不过从很多问题上能看出来，这并不是一个老实人。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晁盖知道了梁中书要给老丈人送生辰纲，然后跟吴用分享了这个发财机会。吴用当场就表示劫了这玩意很合理。大家仔细想想，这种反应很不正常，毕竟没几个教书先生听到抢运钞车的机会第一反应是这个。

　　不仅如此，吴用作为当地少有的几个读书人，自然一眼看穿了这里边的门道。劫生辰纲这事，对于他和刘唐这样的社会边缘人物，显然是个好事，高风险高收益。成功直接翻身，就算败露也是烂命一条，尤其吴用，年龄已经不小了，再不努力人生就这样了。

　　但是对于晁盖来说，却是个明显大坑，因为他本来就是个事业有成的“有产阶级”，甚至属于本地富豪。劫了生辰纲，生活改善不会太明显，但是可能永久上了官方通缉名单，有了案底，不仅丢了公职（他是当地保正），说不定也得流落江湖。

　　当时晁盖还在兴头上，说自己做了个梦，梦见北斗七星掉自己家了，边上的一个小星星化作一道白光飞天上去了。（这里纠个错，之前的文章说是吴用梦到的，重新查书发现是晁盖）

　　吴用发挥自己“算命先生”的大招，开始给晁盖解梦。首先明确这个好梦，意味着生辰纲已经是老晁的了。然后又说既然是北斗七星，咱们现在有仨人（吴用自己，晁盖，还有红毛刘唐），那就还差四个（后来的阮家三兄弟和公孙胜）。就连那个“白光”，都被他编排成了“白胜”，最后凑了八个人。

　　大家注意到没，吴用这货是个拿捏人心的高手，他都没讨论这事的风险和可行性，直接跳到项目组队这一步了。而且他耍了个技巧，直接说晁盖庄上的人不看重用，需要自己拉人头。具体怎么不看中用，估计是怕晁盖跟自己家里的人聊了这事，大家点破这事有多不靠谱。

　　看出来了吧，吴用着急忙慌跳过了项目可行性分析阶段，直接到了组队操办阶段，生怕晁盖意识到这事对他并不利。好在晁盖的优势是有钱、力气大，动脑子显然不是他的强项，可能很久以后才意识到自己被这个穷酸秀才给坑了。

　　既然要组队干大事，吴用第一时间想到了阮家兄弟，这仨更是社会边缘人里的边缘人，常年生活在水上，平时就不务正业干些零元购和走私业务。文中说的非常清楚，这仨正在躲避官府追捕，属于本地黑恶势力，并上了公安部的通缉名单，历次官府反黑的漏网之鱼。

　　吴用一个教书的，却跟这几个黑社会混的很熟，说明这货之前大概率就不是个老实人，应该很早合作过，这次有事又来找同伙了。

　　然后顺利组队成功，去劫了生辰纲。

　　劫生辰纲的事在这篇里讲了《初看是社会不公，再看是脑子缺根弦》讲过了，主要问题是护送的杨志是个奇葩，对上迎合对下高压，把团队给玩坏了，内部爆发了“非暴力不合作兵变”，让吴用团伙捡了便宜。

　　至于“智取”，也谈不上，毕竟在十字坡主做人肉料理的著名主厨孙二娘曾经说过，不会用蒙汗药的厨子不是好店长。这次智取，其实就是个孙二娘下药水平。

　　但这次行动最需要智商的地方，就是把晁盖拉下水，让他出项目经费，将来逃亡也用得着他的人脉（后来确实是宋江偷摸送信给晁盖，大家才提前出逃）。正好晁盖这人的脑回路非常奇特，也没多想，顺利被拉下水。这一点不得不承认吴用做的很好，巧妙地避开所有关于风险的讨论，坚定地推动项目，最后做了一票大的。

　　劫了生辰纲对于晁盖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官府很快就找过来了。但对其他人无所谓，因为大家本来也都一无所有，现在赚到了八辈子也赚不到的钱。至于终身上了通缉名单，无所谓的事，比如阮家兄弟，本来也在上边。至于其他人，这就是发财致富的必要成本。

　　既然被通缉，大家只好跑路，这时候又体现出了吴用在这帮人里智商的优越性。其他人抢了知府的钱，却都没想过如果事情败露该往哪跑，只有吴用提前想到了，就是去不远处的梁山。

　　于是吴用烧了自己的破茅草房，阮家兄弟都没得烧，因为他们仨住在船上。只有晁盖这个奇葩烧掉了自己的庄园，然后大家直奔梁山。谁的损失最大，一目了然。

　　接下来就是吴用的高光时刻，整个《水浒》最体现吴用这人真正实力的，其实是上了梁山之后那次火并策划。

　　晁盖团伙上山后，山上的前任土匪头子王伦并不想接纳这伙人。

　　很多人说王伦“不能容人”，这也是搞笑，土匪的世界里，又没有“私有产权神圣不可侵犯”的原则，唯一的原则就是“暴力原则”，暴力形成均衡之前，本来就是谁拳头大谁说了算。王伦他们四个头领，现在一下子上山八个人，换你一样不敢接纳这群人。

　　这时候就看出来吴用的真正实力了，他一眼看出来王伦和林冲之间的有隔阂，王伦像防他们几个一样防林冲。

　　所以最好的选择是策动林冲去火并王伦，自己团伙坐收渔翁之利，还可以避免江湖上其他人说闲话。那他是怎么策动林冲造了王伦的反呢？

　　也不复杂，吴用长期不得志，自己的心态就是林冲的心态，他太懂林冲想听啥了。

　　于是在私聊的时候，对着林冲狂吹彩虹屁，大概意思就是“哥你这么牛，京城卫戍部队总教练，还加了柴大官人微信好友，王伦应该把第一把交椅给你啊”。

　　林冲这人本来是很高傲的，以前是京城公务员，见到别人起手自报家门就说自己是“八十万禁军教头”。大家仔细体会下这个“八十万”，既修饰了禁军，也修饰了自己，朗朗上口又充满气势。

　　自从碰上高衙内，林冲的人生就掉到了坑里，一直处于憋闷状态。上了梁山也被王伦防着，现在被吴用一顿吹，意识到如果晁盖团伙做梁山头目，他的日子会好过很多。于是小宇宙开始燃烧，立刻就表示哥你等着，我明天给王伦好看。

　　林冲走后，吴用又跟小伙伴们规划了一番，定下了各种预案，比如万一林冲怯场该怎么做等等。

　　第二天一开场，王伦又备下一些金银，准备打发走晁盖他们。吴用为了刺激林冲，就表示实在是太打扰梁山了，马上就走。这下最着急的是林冲，他们几个走了，自己就永无出头之日，又想起当初自己上山，王伦也是急吼吼想赶自己下山，于是一时冲动，暴走起来对王伦进行了语言羞辱。

　　这时候吴用赶紧起来火上添油，说你看闹成这样，都是我们的错，我们几个实在是不好意思，这就走。他们真走了，林冲已经跟王伦撕破脸，今后也没法在梁山待了。

　　所以林冲也就没了选择，只好拔出刀来，为了防止林冲怯场，吴用一边大喊“不要火并”，一边几个人上去拉偏架，挡住了王伦的退路，也挡住了王伦的小弟，这时候林冲没选择了，手起刀落把王伦给做掉了。

　　王伦死了，梁山小弟们也跟了晁盖，之后吴用就没干过啥正经事。

　　接下来就是连着几个馊招。

　　上文提到了，晁盖团伙是宋江给送走的。于是晁盖他们在梁山站稳脚跟后，就给宋江写了一封信，这信不小心落到了宋江二奶手里，宋江也就这么背上了人命官司。

　　后来宋江辗转到了江州，酒后没控制住自己，乱写反动言论，被抓了起来。

　　这时候吴用想了个招，准备设计伪造蔡京给儿子蔡九知府的家书，信中指示将宋江押解东京问罪，准备在途中劫囚。吴用让圣手书生萧让模仿蔡京笔迹，玉臂匠金大坚伪造蔡京图章。

　　笔迹倒好模仿，毕竟蔡京是当时书法家，到处能找到字帖。唯独把图章弄错了，应该是“翰林蔡京”而不是“蔡京”，这个也没办法，一个村里的穷秀才，没见过正国级干部公务章长啥样，也正常。这下把宋江给坑死了，想装疯卖傻，被一顿暴打终于打服了。

　　然后就是江州劫法场，全程没组织没计划，不知道是吴用做的计划，还是晁盖，反正如果不是一连串偶然因素，别说救宋江了，晁盖团伙差点一起交代在那里。我在《一个二货不小心做了头目》这篇里有详细讲述，这个过程就是个灾难，大家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不过好在把宋江弄山上去了。

　　宋江上梁山之后，吴用逐步就倒向了宋江，丝滑程度堪比热刀切黄油，很多人都没意识到他啥时候倒过去的。甚至有种错觉，觉得这货好像一直都跟着宋江。

　　如果要细究，应该是江州劫法场期间，吴用意识到宋江能力远超晁盖，跟着晁盖没啥前途。到了“三打祝家庄”期间，已经彻底倒向了宋江。

　　也不复杂，宋江上山后，频繁带着兄弟们下山打劫，威望逐步走高，如果吴用是晁盖的人，会果断建议晁盖尽快限制宋江出动频率。但事实上他不但没限制，还在继续给宋江出谋划策，不断从晁盖那里夺权，并且逐步边缘化晁盖的人。

　　晁盖再蠢，都意识到那个被林冲捅死的王伦隐隐约约在对自己招手。

　　晁盖不满这个态势，非要去打曾头市，按理说晁盖那个脑子，应该带军师才对，但吴用也在那里帮腔宋江，说什么“哥哥不可轻动”。“不要轻动”，这就是放任宋江夺权，估计晁盖也彻底失望了，根本没带他，就下山了，然后就不明不白死了。

　　晁盖死后，宋江和吴用的联盟进一步彻底稳固。

　　接下来就是两个坏透了的连招，为了让朱仝上山，当时朱仝正在给知府儿子做保姆，于是吴用指示李逵斧劈了小衙内，这下朱仝没法交代了，只好上山。

　　不得不说，吴用和李逵绝对是梁山上堪比凤凰传奇的一个组合，吴用弥补了李逵肌肉发达却明显智商不足的先天劣势，李逵弥补了吴用有坏招却没力气干坏事的先天不足。

　　然后他俩又去把卢俊义搞了个家破人亡，用的竟然是当初黄文炳陷害宋江那招，在卢俊义家写了首反诗。

　　反诗按理说影响不了啥，但估计吴用看清了宋朝官家也早就看卢俊义这种豪族不爽了，给了官家一个理由，卢俊义很快就从河北豪门变成了阶下囚，最后只好上梁山。

　　到了征讨方腊更是乏善可陈。

　　可以看出来，吴用这人最大的能力，其实是“破坏性”，有点类似之前有人说某些国家，有多大能力，就干多大坏事。这话用在吴用身上，特别明显非常合情合理。他几乎没有搞定什么建设性的事务，但是搞破坏却是一绝，劫掠、夺权、陷害，几乎干啥啥成。

　　他的“智”更多体现在洞察人性弱点（晁盖的轻信、林冲的憋屈、宋江的野心、卢俊义/朱仝的软肋）和利用规则漏洞（写反诗构陷）上，其他的就不太行了。

　　如果再深层次理解这人的人生目的是啥？

　　那就是“太想进步了”，先是尝试在体制内进步，读了大半辈子书，没考上编，于是就开始剑走偏锋，走上了“杀人放火等招安”的路线。再往深了讲，他为啥离开晁盖投了宋江，主要是他俩太像了，平淡的外表下，都极度渴望进步。等到后来宋江被赐了毒酒，他的进步之路也就那样了。

　　人生没了目的，而且前途变得晦涩不明，尤其他这人满腹坏点子，但需要强人支撑，现在他的强人没了，自己也没啥意思了，干脆也跟着自尽了。

　　尾声：

　　这些年有了些阅历，重新思考吴用，倒有点像是《绝命毒师》里的老白。都是教书的，都是前半生不得志，到了人生后期干了一票大的。

　　而且老白很擅长安慰自己，告诉自己做的那些坏事跟自己无关。《水浒》里对吴用的心理描写不多，不过我猜测他也在不断对自己说：已经受够做好人了，受够了这个社会的各种规则，今后就是要进步，管它什么各种规则。

　　总之跟黄巢似的，本来想通过科举考入京城，变成了造反招安进京城。

　　可能是本性坏，到了后期发挥出来了，也可能是觉得做好人守规则没前途，变坏了，算是一个北宋版本的《Breaking B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