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社内参：科索沃危局：欧盟的目的和我们的立场

lameihua

　　巴尔干局势急转直下，为争取和平，包括我们在内的多方正在做最大努力。

　　现在是什么局面呢？

　　简单来讲，就是科索沃当局单方面宣布“独立”之后，被其北部的塞族居民（如下图，以下简称北部塞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要求自治，而且两边态度都能坚决。

　　于是现在科当局、北部塞族、欧盟、塞尔维亚四方都进退两难。

　　客观地讲，本轮局势紧张主要还是由科索沃当局首先推动的。

　　科索沃这几年来以“完全独立”为由连续采取对塞尔维亚硬脱钩的政策，比如规定在科境内作废塞尔维亚政府颁发的身份证、车牌等，这种添油战术，一步步点燃了北部塞族民众的怒火。

　　北部塞族大概有5万多人，对于180万人口的科索沃而言不多不少，刚好形成一根刺，卡在塞科中间。

　　北部塞族不愿意脱离祖国，于是想学科索沃当年先要求从南联盟中获得“高度自治”再逐步脱离的经验，也要求实行地方自治。

　　为了抗议科索沃当局，北部塞族人从11月份起开始辞去在当地市政、警察、法院、议会等政府工作，北米特罗维察等几个城市的塞族市长也宣布挂冠抵制。

　　塞族公务员脱下制服发起总辞

　　这对于科索沃当局是一记釜底抽薪式的将军，落点十分精确。

　　因为北部塞族打的“自治”旗号正是科索沃阿尔巴尼亚族当年的旗号，用的方式又是非暴力抗争，无论是法理上还是道义上都站得住脚。

　　也因此，一向偏袒科索沃当局的欧盟和美国处境十分尴尬，毕竟当年就是自己以“支持自治”为名把科索沃从南联盟掏出来的，现在反对北部塞族自治无异于自我打脸。

　　想来想去，年中的时候，它们只能劝科索沃当局把换车牌等事情往后拖十个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没想到，被它们惯坏的科索沃当局一巴掌就抽回它们脸上，直接拒绝接受这个建议。

　　为什么科当局态度这么强硬呢？

　　因为它拿捏住了欧美的底牌，那就是一旦塞科战争爆发，欧美不可能支持一身硬骨头的塞尔维亚，因此最后还是只能支持自己。

　　所以它才敢对北部塞族的诉求这么强势。

　　事实上，今年年初科索沃当局就已经打了欧美一次脸，当时欧美敦促他尽快落实2013年和塞尔维亚签的协议，落实北部塞族地区自治地位。

　　然后，科当局直接回答说这个协议签得太鲁莽了，给了太多东西给北部塞族居民，现在无法执行。

　　然后就开始了今年的一系列政策暴走。

　　不仅如此，当北部塞族开始非暴力不合作之后，科索沃当局开始强力弹压塞族人，这个月初还以“涉嫌袭击选举委员会办公室、警察和选举官员”为由，抓了组织塞族人的辞职警察潘蒂奇，激起塞族强烈民愤，此后局势就急转直下。

　　12月6日，德扬·潘蒂奇被逮捕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在这盘四方参与的地缘棋中，科索沃保持攻势，然后被北部塞族将军，再然后它一不做二不休，转手就又将了欧美一军，想迫使欧美出面来解决北部塞族的问题，环环相扣。

　　于是，现在就轮到欧美傻眼了——

　　放手不管吧，局势一定会往流血冲突的方向恶化，到时乌克兰的僵局没结束，巴尔干火药桶又出乱子，很可能引起更不可控的连锁反应；

　　可是管吧，已经杀红了眼了科索沃当局根本不听劝，还一再挑衅，坚称是塞尔维亚政府在背后煽动北部塞族闹事。

　　这种情况下，欧盟要管就只能拉偏架。

　　为什么呢？

　　这就要说到欧盟的整体战略。

　　冷战之后，欧盟强势对待科索沃问题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欧盟的战略决策层认为只有完全统合欧洲，未来欧盟才能作为一个强有力的主导者参与全球竞争。

　　而统合欧洲的具体做法，就是用老欧洲的政治、经济、安全标准，去同化从苏联及其势力范围解体出来的新欧洲。

　　在覆盖西北欧、东欧、东南欧三大方向的新欧洲中，矛盾最尖锐、疏离性最强的地区是哪？

　　毫无疑问，就是东南欧曾经强盛一时的前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南联邦）地区。

　　因此，分裂削弱本地区便成为老欧洲执行统合战略的必然选择。

　　而从美国的角度，当然乐于看到东南欧共产主义桥头堡的瓦解，因此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苏东剧变中，欧美联手推动了前南地区国家的独立浪潮，如下图：

　　前南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各主体脱离时间

　　可以说，在肢解巴尔干地区这个事情上，欧美虽然根本利益不同，但基础目标是相同的。

　　南联邦解体后，继承其主体衣钵的南联盟国力一落千丈，使得科索沃地区阿尔巴尼亚族和塞尔维亚族之间被长期抑制的历史矛盾迅速显露出来，最后演变成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持续数年的科索沃危机。

　　科索沃危机爆发之后，东南欧立刻陷入严重的本土难民和人道主义危机。

　　1998-1999的科索沃问题难民潮

　　面对这种悲惨局面，欧盟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步伐走得太快，已经无力收场，因此不得不借助北约的军事力量介入收拾残局，而本来就有意推动北约转型扩张的美国自然乐得“帮忙”，这就是1999年科索沃战争爆发的大背景。

　　也就是说，冷战之后的科索沃问题是老欧洲统合战略的直接衍生品，同时也是其战略执行工具，欧盟对科索沃问题的现状负有直接责任。

　　这就是为什么欧盟现在必须一条道走到黑的原因。

　　在1999年放任北约轰炸南联盟之后，欧盟又于2003年促成南联盟变更为“塞尔维亚和黑山”国家共同体，2006年又通过黑山“独立公投”再下一城，终于步步为营，将冷战时期强盛的南联邦肢解变成一个内陆国，也就是今天的塞尔维亚。

　　2013年，欧盟又以要求符合入盟条件为由，斡旋施压塞尔维亚与科索沃双方签订临时协议《布鲁塞尔协定》，想营造双方“迈向关系正常化”的氛围。

　　这就是我们上面提到的今年欧盟敦促科索沃落实的那个协议。

　　《布鲁塞尔协定》是一份有争议的、为了入盟而妥协的文件，在其中，塞科双方约定不会“阻止或鼓励其他国家阻止对方在各自的欧盟道路上取得进展”。

　　意思就是双方互不干涉对方加入欧盟的事务，但也仅限于此，不涉及主权争议，所以问题依旧没有得到解决。

　　完成了这些之后，2018年2月6日，欧盟委员会公布了新一批扩展计划，范围覆盖六个西巴尔干国家和地区，包括阿尔巴尼亚、波黑、黑山、北马其顿、塞尔维亚、科索沃。

　　在此之后，为了以“完全主权国家”身份加入欧盟，科索沃就开始了这几年的脱钩操作，并于今年12月15日正式提交了入会申请。

　　以上就是欧盟操作下科索沃一步一步走向“完全独立”的过程，可以看出，在这期间欧盟对塞尔维亚始终采取软硬兼施、总体压制的态度。

　　这就是武契奇为什么必须始终保持克制的原因，但凡他强硬一点，这二十几年来塞尔维亚人民和国家领导人为了加入欧盟、融入欧洲而忍受的憋屈、付出的心血就付诸东流了。

　　但是，作为塞尔维亚的领导，他又不能坐视塞族遭受欺压，更何况在塞尔维亚的法律上科索沃仍是国家的一部分，所以他同样必须采取行动。

　　这就是夹缝中的武契奇，腾挪得十分艰辛。

　　说到这里，就来到一个关键的问题：

　　我们作为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又和塞尔维亚互为全面战略伙伴，应该怎么处理这个事情？

　　或者简单点，“帮不帮”？“怎么帮”？

　　首先，帮是肯定要帮的，但不是像有些人说的多送些武器过去就行了。

　　从上面对问题来龙去脉的梳理我们可以看出，问题的核心并非军事，而是欧洲的政治、经济、民族等内部关系。

　　如果只是单纯“多送些武器”过去而不做欧盟层面的沟通，则不但会让问题复杂化，还会产生一个更严重的后果。

　　什么后果呢？

　　那就是损害了中欧关系的大局。

　　我们上面讲了，科索沃问题是欧洲统合战略的衍生品，那么，欧洲的整合符合谁的战略利益呢？

　　当然是符合包括我们在内的、追求整合亚欧大陆的广大亚欧国家的战略利益。

　　所以我们应从总体的高度来看待问题，这也是我们支持对话解决问题的原因。

　　支持对话，就是反对任何升级局势的举措。

　　那是不是说我们就只能“从道义和精神上”支持塞尔维亚，不做任何实质性的举动呢？

　　当然也不是，我们来看外交部十一月份对本问题的回应：

　　中方在科索沃问题上的立场是一贯的、明确的。我们支持有关各方在联合国安理会相关决议框架内，通过真诚对话达成彼此可接受的政治解决方案。

　　在此过程中，塞尔维亚主权独立、领土完整应得到充分尊重，塞科双方达成的协议应得到履行。

　　中方支持塞科双方继续协商，开展建设性对话，寻求科索沃问题的持久解决方案。

　　从这个阐述我们可以看出哪些点？

　　是不是像有些人说的，我们“又在和稀泥”呢？

　　当然不是，这么说的人就是不懂装懂、故作高深。

　　我们这个立场其实是再鲜明不过的，这个立场就是问题的解决必须“在联合国安理会相关决议框架内”。

　　联合国安理会关于科索沃问题的决议，主要是指1999年6月10日安理会通过的第1244号决议。

　　这个决议有几个核心点：

　　尊重南联盟的领土主权完整；

　　科索沃实行高度自治；

　　联合国成立特派团，接管科索沃民事和安全事务；

　　南联盟中央政府军队和警察撤出科索沃；

　　科索沃解除武装，实行非军事化。

　　大大个的【尊重南联盟的领土主权完整】就放在第一点，塞尔维亚作为南联盟的法理继承主体，领土主权同样必须完整，在此框架下，科索沃才能【实行高度自治】。

　　这个态度还不明确吗？

　　那这个态度有没有力度呢？

　　当然有，它其实就是塞尔维亚最后的王牌——

　　一旦对话失败，它还可以把问题提交到联合国。

　　这是塞尔维亚一条有利的退路，因为在力量对比最悬殊的上世纪九十年代，欧美尚且必须【尊重南联盟领土主权完整】，现在安理会中和平合作发展的力量显然比以前更强大，还会做出不尊重塞尔维亚领土主权完整的决议吗？

　　当然不会，到时塞尔维亚就能拥有解决问题的法理主动权。

　　结合去年我们在联合国安理会科索沃问题公开会的意见，我们提出的解决方案就很明确了：

　　今年6月以来，塞尔维亚和科索沃在欧盟协调下进行了两轮高级别对话。中方对此表示欢迎，同时也对高级别对话没有取得成果感到遗憾。

　　中方鼓励塞科双方继续对话，赞赏塞方积极展现对话意愿，希望国际社会为此营造良好环境。

　　安理会第1244号决议为解决科索沃问题提供了政治基础和法律依据。任何突破第1244号决议的言行均可能导致塞科对话偏离正常轨道，推迟科索沃问题的最终解决。

　　将既有协议落实到位有助于当事方建立互信，并为解决未决问题注入动力。

　　科方应尽快按照《布鲁塞尔协议》规定，切实推进塞族自治市社区的建设。

　　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的立场，其实就是对塞尔维亚最大的政治支持。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有了这张底牌，武契奇才能在有限的空间内发挥最大化能量，为和平解决问题尽最后的努力。

　　也只有双方力量均衡了，任何想发起冒险的方面才会冷静下来。

　　现在，我们已经把球做给欧洲方面，考验欧盟集体智慧和格局的时刻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