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楼：俄乌战争：美欧转变风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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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基辛格提出“割地换和平”为分水岭，美欧内部开始更多地从分析俄乌战争持续的代价，转向如何或何时结束俄乌战争，以缓解当前全球通胀和粮食短缺导致的经济风险。美欧国家越来越多的声音开始要求乌克兰方面“审慎而为”，避免俄乌战争的持续深度拖累美国及全球经济。6月7日，世行再次下调今年全球经济增长预期至2.9%（远低于2021年的5.7%），警告全球经济在新冠疫情后重创未愈，俄乌冲突持续雪上加霜，加剧全球经济放缓，世界经济或正迈入长期增长乏力和通胀高企的时代。

　　最显眼的转变是美欧将全球粮食危机和通胀问题恶化一致归咎于俄罗斯。6月6日，欧洲理事会主席夏尔·米歇尔在联合国安理会称“数百万吨谷物和小麦堆积在敖德萨港口的船上”，是由于俄罗斯对乌克兰实施了海上封锁所造成的。6月7日，上周承认因俄乌战争误判通胀形势的美国财政部长耶伦（Janet Yellen）前往参议院财政委员会接受质询，称美国目前的通胀水平已到达了“令人无法接受”的程度。她再次强调是俄罗斯发起的战争导致汽油价格上涨。

　　最新民调结果显示，7至8成的美国民众对持续高通胀和油气价格上涨表示不满。白宫统一口径，包括耶伦和商务部长雷蒙多在内的经济团队将持续高通胀归因于普京和俄罗斯。白宫对外公关也开始使用#PutinPriceHike（普京涨价）的标签，目的就是替拜登政府转移视线、推卸责任。中期选举前更是如此。

　　据美国ABC新闻和益普索公司6月5日公布的最新民调，74%的人认为汽油价格是影响他们中期选举投票的重要因素。据美国汽车协会（AAA）的数据，截至6月5日，全美汽油平均价格已涨到4.84美元/加仑（1加仑约3.785升），比去年同期涨了2美元。在民主党传统票仓加州，汽油价格已超过6.24美元。如果汽油价格飙升势头无法被遏制，拜登和民主党就有可能在中期选举中落败。

　　白宫这一公关策略印证了美国对俄乌战争持续立场的转变。既然白宫认为是俄乌冲突导致国际能源和粮食价格持续上涨，进而导致国内通胀持续恶化，那么一向反战的美国民众对俄乌战争的支持度以及对乌克兰的支援热情自然也会消减。这种民意变化将不可避免地会迫使拜登政府想方设法缓解俄乌战争持续带来的负面伤害，也不排除寻求俄乌战争结束的解决方案。

　　这方面，拜登政府已经出现变化。为了回应基辛格言论引发的争论，同时缓解国内民意对通胀问题的忧虑，拜登5月31日在《纽约时报》发文，强调乌克兰的行动红线，即不允许乌克兰打击俄罗斯境内，也不寻求普京下台。拜登也没有提到沙利文和布林肯之前常提及的“自由”乌克兰目标，反而明确提到，俄乌战争“只能通过外交来彻底结束”。美国陆军前军官拉斐尔·科恩（Raphael S. Cohen）6月3日的文章说，在美国，“别戳熊”、别惹事的声音再次出现。美国的战略似乎就是避免刺激俄罗斯。

　　另外，美国国防部长奥斯汀强调俄罗斯必须“被削弱”以及众议院议长佩洛西所说的支持乌克兰“直至胜利”。但这些话，美国现在似乎不再愿意讲了。

　　正如美国知名专栏作家托马斯·弗里德曼（Thomas Friedman）6月7日所说，美国人数月前都不知道乌克兰在哪，俄乌战争爆发后，多数美国人支持向乌克兰提供军事和经济援助。但是，俄乌战争100天后，美国国内高油价和高通胀问题促使美国民众不再关心俄乌问题。这场战争能持续多久，没有人知道，前路如何，无法预见。

　　但可预见的是，代理人战争持续时间越长、成本越高，美国国内异议和美欧之间分歧就越大，自身利益和价值观之间的取舍就会出现分化。

　　这一点从《纽约时报》的立场转变就可以看出。3月4，俄乌战争爆发一周后，该报社论认为，泽连斯基英勇抗俄是世界的榜样，称美国必须参与这场为乌克兰获得自由的战争，“无论这场战争持续多久”。但是，两个月后，该报就俄乌问题的最新社论认为：乌克兰的战争越来越复杂，而美国还没有准备好。西方必须通过谈判实现和平，“即使可能需要乌克兰做出一些艰难决定”，因为决定性的军事胜利是不现实的。

　　欧盟方面的态度也在转变，内部就如何看待这场战争出现了分歧。和德国总理朔尔茨陷入“乌克兰必将胜利”的话语陷阱不同，法国总理马克龙始终坚持外交调停。6月4日，他再次强调，“绝对不能羞辱俄罗斯”。马克龙此番言论也符合基辛格外交和解的提议。

　　为了缓解粮食安全的问题和推进减排目标的实现，5月欧盟计划推出总投资金额为100亿欧元的“从农场到餐桌计划（Farm to Fork Strategy）”。但随着俄乌战争的持续，欧洲内部对这一计划的态度发生了逆转。马克龙明确表态，欧盟推出“从农场到餐桌计划”的时机错误，欧洲在俄乌战争时负担不起这些宏大的计划。

　　欧盟还要考虑战争带来的百万难民压力和持续经济伤害。5月31日欧盟同意年底前削减9成俄罗斯原油进口，这必然会伤及俄罗斯经济，但同时也会给欧盟消费者和生产商带来冲击，只会让当前的油气通胀问题更严重。

　　乌克兰方面也感受到美欧的这种转变。在回击基辛格和马克龙的同时，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6月6日抱怨，一些国家对俄乌冲突不断持续感到厌倦，想尽可能地把乌克兰推向一个乌方“绝对不想要”的结局，而未征求乌方意见。这样的结局只对那些国家有利，因为它们有自己的利益考量。

　　泽连斯基没有详细说明是哪些国家向乌克兰施加了压力。但美欧姿态转变传递给泽连斯基的信号很明确：泽连斯基可以通过接待西方领导人和到处演讲鼓舞士气、坚持抗战、捍卫价值观，但要通过美欧提供的军援击败、削弱俄罗斯，则面临诸多风险和不确定性。任何升级战争的行为都不会有好下场。乌克兰自己也要做好风险评估。

　　正如哈佛学者尼尔·弗格森（Niall Ferguson）6月5日在彭博社的文章（超链）所说，美国自己也不清楚通过支援乌克兰会否实现俄罗斯的“战略失败”。他和弗里德曼等学者也关心，乌克兰究竟能否挺过这个夏季，欧洲盟友会允许俄乌战争持续到今年冬天吗？虽然40多亿美元的对乌援助交付会持续到9月，但战争的不确定性逼迫美国及其盟友重新评估战争带来的风险。

　　也就是说，“乌克兰的全面胜利”和“俄罗斯的彻底失败”根本不可能实现。而且，究竟何种标准的胜利才算胜利，美欧也拿不准。这种不确定性才是最可怕的。要知道，普京目前对俄军在乌克兰作战的定性仍然是“特别军事行动”，而非宣战，他仍有一定的回旋空间，至少在舆论层面如此。

　　这场战争会以何种形式结束，或许只有普京知道，因为他似乎正在获得更多主导权。开战以来，俄罗斯被全面制裁和孤立，但同期俄能源收入增加、卢布不降反升、粮食（欧洲理事会主席米歇尔所说的俄罗斯的“隐形导弹”）成为新武器，以及拜登支持率的持续下滑来看，美国和北约不得不承认，短期内他们对抗俄罗斯的作用有限，调动的军力和经济援助也是有限的。到目前为止，美国和英国军舰都不愿意前往俄罗斯控制的黑海宣示“航海自由”。

　　普京注意到了美欧的分歧，开始抓住“粮食短缺”的时机，借助联合国的积极斡旋，寻求西方被迫放松制裁。

　　为了将数千万吨粮食从黑海运出乌克兰，缓解中东和非洲的饥荒，避免全球粮食危机，联合国粮农组织建议重新考虑部分针对俄罗斯的制裁。6月2日，联合国粮农组织表示，短期内世界上没有任何国家能够取代俄乌的粮食供应，但是对俄制裁限制了俄罗斯的供应能力，同时又让俄罗斯限制了乌克兰的供应能力。

　　当然，能够出口的还包括俄罗斯的粮食和肥料，这也是西方放松部分制裁的理由或借口。虽然美国怀疑这是俄罗斯的“敲诈外交”，但至少也是外交手段，而且最终还是要看实际利益。白俄罗斯6月3日也表态，愿意讨论允许乌克兰通过白俄向外运输粮食至波罗的海港口。

　　可以说，美国现在面对的挑战不仅仅是针对俄罗斯的代理人战争，而是如何将粮食和化肥从乌克兰安全地运出来。《纽约邮报》6月5日社论称，为了避免全球粮食危机，拜登政府必须引领北约开展人道主义护航行动，让乌克兰运粮货船通过国际水域被护送出战区。不过，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米利（Mark Milley）认为打破封锁、开启护航行动风险太高。

　　欧会和俄罗斯私下达成某种妥协或“保证”，合力缓冲战争持续带来的经济风险吗？据称，美国、英国和一些欧盟国家官员正在接洽，就通过谈判方式达成俄乌停火框架进行讨论。这是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不得不面对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