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克文：我们该怎样面对丰县事件？

lameihua

　　这几天一直忙着写湖北，莫名其妙好多人在后台留言，都在谈丰县事件，我今天抽空将这件事的详细情况了解了一下，颇为震惊。

　　先将事情大致的脉络讲一下。

　　江苏徐州丰县欢口镇有一户人家生了八个孩子，七子一女，家里头又极贫困，时常有人去他们家献爱心，给他们家送物资送钱，顺便拍点小视频。

　　但2022年1月底，一名博主发布了孩子母亲的视频，发现她被铁链拴着脖子关在小黑屋里，牙齿部分掉落，当时气温接近0度，她却只穿着单衣，房子里只有一张床，一碗粥。

　　女子显然精神有些问题，跟她说话手足无措，表情木然，听不懂别人说的话，她牙齿已经部分掉落，只紧紧攥着手里一把筷子。

　　网民们很快发现事情不对劲，通过细节分析，判断女子是被拐卖到徐州来的，是被董某非法拘禁，并涉嫌暴力殴打、强奸女性，生下了八个小孩，在网上给当地县政府形成巨大的舆论压力，1月28日，丰县县委宣传部发布了第一份通告。

　　这份通告说女子杨某不是拐卖过来的，因为经常无故殴打老人孩子，才被家里人关起来的，既否定了拐卖行为，也把责任推到了杨某身上。

　　但是网友觉得此事疑点太多，部分当地人也在网上指出，董某当年是以1000人民币的价格“买”下女子杨某，村子里都知道董某常虐待杨某，经常打她。

　　面对质疑，丰县联合调查组在1月30日再次通报，说杨某是董某父亲（前年坠河而亡）在1998年收留的，当时杨某在欢口镇流浪乞讨，后和杨某生活在一起，生活中发现杨某有智障表现，在办理婚姻登记时，镇民政办工作人员未对其身份信息进行严格核实。

　　后因杨某精神病情加重，董某才对其使用锁链约束，董某涉嫌违法，已展开调查。

　　在第二份通告里，承认了杨某不是本地人，来历不明，镇民政办有问题，但依然说杨某自己精神有问题。

　　网上掀起了极其激烈的讨论，大家根据同村人留下的信息，认为1998年，一个“会说一些英语、面容姣好”的女性怎么也不可能要去流浪乞讨，还是推测杨某是被拐卖的。

　　现在回头看看，可以说，丰县的前两次所谓调查结果，给徐州市政府挖了个天坑。

　　以至于后面民众反应越来越激烈，除了事情本身是恶劣犯罪行为，还有丰县这两份调查报告，要么是工作敷衍，要么是为了袒护当地某些人的利益，使事情走向更加严重。

　　网络上对这件事的反应迫使丰县上级部门、徐州市政府做出了更加详细的调查，2月7日，徐州成立了新的联合调查组，花了近一周时间，查明被铁链锁在小黑屋的女子杨某原名小花梅，云南省福贡县亚谷村人，1977年生，1994年嫁至云南保山市，1996年离婚回村，1998年被同村桑某夫妇带到江苏东海县走失，当时未报警也未告知小花梅家人。

　　2月10日，徐州政府对这件事第四次做出通告，经过DNA对比，确定小花梅的身份，丰县董某因涉嫌非法拘禁罪、将小花梅拐卖到丰县的桑某夫妇涉嫌拐卖妇女罪，已采取刑事强制措施。

　　这件事到现在还有一些争论，比如：

　　大批网友认为DNA不是很准确，小花梅可能是一个叫李莹的女子；

　　小花梅是否被董家全家（一父二子）共同侵犯了二十年；

　　小花梅为什么前七胎都是儿子，是不是有生过女儿被残害了；

　　小花梅头胎和二胎相隔时间这么长，中间发生过什么事；

　　小花梅明明是被拐卖，是怎么领到合法结婚证的；

　　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超生这么严重，为什么没人管；

　　董某是强奸加非法拘禁加买卖妇女加虐待，不能只提一个非法拘禁罪；

　　但我看到最重要的一条是这样：

　　丰县是否还存在其他拐卖妇女与儿童的案件？有没有将其连根拔起？

　　现在这件事在国外也引起了极大反响，最先报道的是新加坡媒体，后面法新社和BBC等都有报道，我去看了下文章，骂得极难听，也有些话已经超过了事情本身，在胡乱上纲上线。

　　那么，我们该怎样面对丰县事件？

　　四个字：实事求是。

　　因为经济环境的变化，和监控系统的普及，中国现在拐卖妇女儿童的案件已经很少见了，但二三十年前，这一直是中国社会的一个痼疾。

　　我们用数据说话：

　　2000年时，全国拐卖妇女儿童案件数还有2.3万件，2018年下降到2378件，这个数据是一直在下降的，现在应该更少。

　　人贩子的出现，主要还是为了牟利，这些年大家一直要求对人犯子处以极刑，但其实要斩断人口贩卖生态链，最好的办法还是严厉处罚买家，否则人贩子难以根绝。

　　现在生活成本上来后，人口贩卖数量下降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带孩子成本飞速上升，新一代中青年连亲生的都不想多生，买孩子的需求就自然下了。

　　我个人认为，处罚买家比处罚人贩子更重要，因为有了市场需求，才会让人犯子铤而走险。

　　虽然现在人贩子减少了，但我们也不能忽视过去拐卖妇女儿童遗留下的历史问题，有些事情还在发生，不能说算了就算了。

　　不能因为是过去发生的事，就不能求公平、求正义。

　　吸毒、性病、卖淫、土匪在新中国成立后都被消灭过，改开后除了土匪，都有一定程度的复活，1990年代拐卖人口曾到达过顶峰，形成了一条拐、贩、卖产业链，现在国家又在重新恢复秩序，将社会黑暗面重新打压下去。

　　在昔日猖獗的人口贩卖活动中，徐州经常是一个重要的中转站和接收点。

　　按资料显示，1980年代，徐州曾有40多名出租汽车司机组成的犯罪团伙，共劫持拐卖101人，其中年龄最小的仅13岁，获赃款136700元，当时铜山县伊庄乡牛楼村，有200多女性，都是从云南、贵州、四川被拐卖来的妇女，占全村已婚青年妇女的三分之二。

　　1986-1989年，徐州一地共买了48100名被拐妇女。

　　那为什么是徐州呢？

　　因为徐州处于京沪线与陇海线的南北与东西动脉交汇点，又离各省边界近，那时候没有DNA和电脑技术，便于拐子们流蹿作案。

　　过去中国交通不便，交通线路并没有现在这么多，拐子们将云贵川偏远地区的妇女儿童骗到手后，沿着铁路线卖到各地。

　　既然常跟铁路打交道，徐州，就自然成为拐子们最常跑也最喜欢跑的地方。

　　从而在徐州留下大量历史顽疾，在视频发达的年代，终有一天被公布在大众视野下。

　　在信息极其发达的年代，无论徐州还是丰县，都只能依照一条原则处理当前的舆论困境，就是“实事求是”四个字。

　　海外怎么骂我们，该接受的接受，说的在理的就听取，胡乱喷的不作理会，而对于徐州下面自己的问题，建议将全市到底有多少被拐妇女儿童，做一次彻底的清查，并对相关人员进行好安置工作，对长期包庇纵容分子进行清算，争取将历史遗留问题解决掉。

　　大家为什么对此次事件表现出强烈的愤慨，因为丰县前两次的通报，比拐卖妇女本身更让容易让民众愤怒，现在网民大多受过良好教育，见过世面，公共部门稍微敷衍一点，网民就能抽丝剥茧挖出各路信息来。

　　大家看到前两次通报，就自然而然地认为这里面有多少藏污纳垢，比如当地政府是在包庇罪犯还是在胡乱断案？当地是不是已经默认了这种罪行？结婚和小孩上户口是怎么搞定的？村子里是不是还有其它这种情况？小花梅二十年来到底受过多少虐待，而全村为什么二十年没有反应？

　　网民在新浪微博上有一句话说得很形象：踢一下，挪一下。网民质问一下，丰县才推进一下。

　　徐州市政府后面跟进的态度，相对丰县要好得多，但网民们不希望这件事就这样结束，而是要对整个拐卖妇女的历史问题进行大清查，大家想知道，到底还有多少小花梅，在类似丰县这样的地方等待被拯救，还有多少像董某这样的恶徒，没有接受法律的审判，被包庇在乡间人情与政法系统的模糊地带。

　　这不仅仅是如何处理小花梅一案的问题，也是我们在十八大之后，一个以全新形象示人的政府，如何处理过去历史遗留的问题。

　　当历史沉渣泛起，我们要面临历史的考验，敢于自我批评，不应害怕西方的指责，而是禀着实事求是的原则，果断地、系统地处理好前面几十年的一些积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