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93]富豪民粹主义，在这个怪异名词的背后

lameihua

　　大家好。

　　今天我想谈一个话题，其实是谈一个概念，叫“富豪民粹主义”。

　　为什么要谈这样一个概念呢，我首先得说明一点，其实我谈一些问题的时候，并不一定会有什么微言大义，会主张什么或者是赞成什么、反对什么，其实有时候我研究一个问题其实就是一种兴趣，就觉得这个东西很有意思，很好奇，想弄明白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富豪民粹主义就是这么一个概念、这么一个词，我觉得这个词很有意思。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知道，民粹主义他往往代表的是底层的、下层人的一种主张，或者说是下层、底层对于上层、对于精英的一种不满和抗议，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民粹主义和富豪其实应该是一个对立的东西。但怎么就出来一个富豪的民粹主义呢？更进一步说，在这样一个很有意思的概念的后面，它可能会隐藏着一种值得我们去探讨的、值得我们去探究的这样一种社会事实？

　　让我们先从这样的一个概念本身说起。我搜索了一下，我发现最早提出这个问题或者这个概念的，是英国《金融时报》上的一篇文章，它的作者是沃尔夫，这篇文章的题目叫《美国的富豪民粹主义》，发表的时间是2017年5月4号。老实说，对于这篇文章，这个题目很吸引我，但是看了文章的内容，我多少是有些失望的，因为这样的一个词很有吸引力，我总是会想象他要讲出一个让人恍然大悟的东西，从而使得我们在某一个方面，加深对这个社会、对当今这个世界的认识和理解。但是看了这篇文章，实际上它讲述的不过是在历史上屡见不鲜的这么一个道理，它说的是什么呢，它说的是特朗普实际上是一个富豪，而且他也是站在富人的这样一个立场上，比如说他减税，按照沃尔夫的说法，这是一个把资源向富人那边集中的过程。说的更具体一点，他所代表的那样一个政党实际上是一个为收入最高的0.1%的人群来争取利益的一个政党。但是这时候就存在一个问题，你为这么少的人、这么少的富人来服务的一个政党，你如何才能够在一个普选的民主制当中来赢得权力呢，并且能够持续的来执掌这个权力呢？于是呢，他们就找到了一种策略，民粹主义的策略，而这个民粹主义的策略只是竞选当中的一个工具，它又是由富人来行使的，所以把它叫做富豪的民粹主义。沃尔夫的文章好像分析的也就是这个层面，那么对于富豪民粹主义的理解，如果就仅仅是到达这样一个层面，那我们就只能说把特朗普和民粹主义的关系看作是历史上曾经重复了无数次的、一个政治家使用一种欺骗性的工具这样一种关系，但是如果我们就是在这样一个层面上来理解，我觉得可能不仅有碍于对事实的理解，同时这样一个很有意思的概念也就失去了它应该有的内涵。

　　富人、富豪与民粹主义的关系，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探讨的，也非常有意思的一个问题。其实你可以仔细想想，不仅仅是民粹主义，包括一些其他的，主要是反映底层民众诉求的这样一个社会运动，往往都活跃着富人、上层、知识分子他们的身影。大家都知道俄国应当说是民粹主义的发源地之一，但是能够形成比较系统的民粹主义的诉求和主张，而且能够推动这种民粹主义运动的，一般地说，肯定不是一般的老百姓，肯定不是出于底层的人，因为他们没有这样的能力，也没有这样的资源。在当时俄国民粹主义形成和发展的过程当中，贫民知识分子在当中应当说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其实也不仅仅是在民粹主义的运动中，包括在其他的，反映底层诉求的运动和革命当中，这样的现象都是普遍存在的。包括在中国革命当中，我们都知道，其实有相当的一部分领导人和早期的参与者，他们都是出身社会的上层，有的已经有了一定的成就，有的是著名的知识分子。其实这样的现象，也是不难理解的，为什么呢，因为越是出身上层的人，他越有可能有条件，因为他衣食无忧，他会考虑更多的问题，那么理想在他们的心目当中可能会占有很重要的一个位置，那么他的追求也往往超出他当时所处的具体的那样一个物质的环境。所以这样我们就可以形成非底层的人，或者比较上层的人，他为什么会参与民粹主义运动，他为什么能够代表底层的诉求的另外一种解释。也就是说到现在为止，关于上层，甚至是富豪，他们和民粹主义我们至少有了两种解释的逻辑，一种就是他们基于理想主义，确实是代表了底层人的利益和心声，这是一种；那么还有一种就是他们是把这个作为一种工具，来实现他自己的目标，所以这是两个我们可以归纳出的解释。

　　但是如果我们就是为了归纳这两种解释，其实我今天就不需要来讲这个问题了，现在我想提出的有没有第三种可能，也就是说在这一次民粹主义的思潮、浪潮当中，是不是背后还有我们现在还没有发现的、没有能够进行系统的、明确的言说的这种结构型的因素，我觉得这种可能性是有的。

　　为了说明这个问题，我们先分析一下，利益格局的分野，社会格局的分野，可能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脉络。我们用一个图形来说，这个虽然是音频的方式，不方便画图，但是大家脑子里得先出现一个三角形的形状，为什么要先出现一个三角形的形状呢，因为我们一般的社会结构都有一个大体的这样的特征，它类似于一个金字塔，这个金字塔的形状和这个三角形是差不多的。过去我们分析社会当中的利益的格局，或者社会结构的格局，往往都是从中间切一刀，划一条线，这样就把社会分成了上层和下层，上层人有上层人的利益，下层人有下层人的利益，那么在今天应当说这样最基本的格局和分野也没发生根本性的变化。但是问题是今天多了一个全球化的过程，那么一个全球化的背景加进来之后就使得这个三角形发生了变化，假如我们形象一点说，同样还是一个三角形，中间确实还是有一条线，上下之间的这种分野还是存在的，但是假如说我们再划一条线，从三角形当中的右边，一条边，从这中间找一个点，一直把它画到三角形的底边，假如画一条线，这样你就能看到什么呢，这就把过去上下的这个三角形分成了两部分，左边这部分可能在上层占据了相当的一部分，但是也包括了一定的中下层，那么就假定说这部分人是和全球化联系在一起的，他们的利益也是和全球化密切相关的，右边这一边，上层也有一小部分，但是相当的一部分是中下层，这个是在全球化的过程当中，利益受损的一部分，这样我们可以看到同样是一个三角形的结构，同样存在着上下，但是你看到另外的一种分野出现了。那么这个分野出现的意义在什么地方呢，首先他可能打破了原来是一个仅仅是一个上下的分野，那么出现了另外的一种分野，第二个它使得当中的一部分上层和一部分下层就全球化而言，就全球化所形成的利益格局而言，他们具有了某种一致性。特别是当斜着切所形成的这样一种结构的分野越来越重要的时候，那么我们就能看到，现在的世界的格局在改变。也正是在这里面，我觉得我们可以得到，一种关于富豪民粹主义的新的理解。什么意思呢，就是右边的那块，你可以看是在全球化的过程当中利益受损的，但是这个利益受损的，它既包括了原来从事传统产业的、和全球化关系不大的、甚至在全球化的过程当中被边缘化的那些底层、中层，同时也包括了代表着这些产业的上层和富豪，所以这些产业当中的一些上层和富豪他们站在反对全球化一边，站在民粹主义一边，那么这个其实就不仅仅是一个策略的问题，前面讲的所谓策略的问题也不仅仅是一个理想化的问题，而是一种真实的社会结构的反应，是一种过去没有的这样一种客观存在的社会结构的反映，所以我们从这样的角度来理解富豪民粹主义，这个理解可能和前面不完全一样了。

　　好了，就讲这么多，谢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