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石：没了纳扎尔巴耶夫，哈萨克斯坦还稳得住吗？

大参考

　　3月19日，哈萨克斯坦总统纳扎尔巴耶夫发表电视讲话，宣布辞去总统职务，并将职权转移给议长托卡耶夫，直至2020年选出新的国家元首。

　　这则新闻甫一出炉，立刻在这个中亚大国掀起轩然大波，并引发周边邻国的高度关注。

　　中国自然也不例外。对中国而言，哈萨克斯坦可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存在。这种重要性不仅仅体现在两国有长达1750公里的国界线，更重要的是，它是中国丝绸之路经济带战略中不可回避的重要组成部分。西气东输的重要组成部分——中亚天然气管道的三条线路，也全部途径哈萨克斯坦。这些直接的意义，再加上哈萨克作为中亚主体大国，地处亚欧大陆“世界岛”中枢的地缘价值，这个国家的稳定与否，对中国的发展可以说有着的非凡的意义。

　　不过，虽然如此重要，但绝大部分中国人，平时对哈萨克斯坦这个西陲邻国的关注度其实并不太高——至少比东边的日韩朝或者南边缅越泰都要小的多。

　　之所以如此，一方面固然是哈萨克斯坦与中国的东中部核心区相隔太远；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个国家，平时太安静了些。自打苏联解体，哈萨克斯坦独立建国，二十多年来，这个国家的内政外交一直都高度稳定，基本上很少爆出重大国际新闻，也没有出什么的乱子和纠纷。

　　这可以说是非常难得：毕竟同为前苏联加盟共和国，乌克兰、格鲁吉亚、摩尔多瓦等等，都曾经或正在经历战争和分裂；中亚的兄弟邻邦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也都遭受过颜色革命的冲击；而同为伊斯兰世界的西亚，更是战火纷飞，疮痍遍地。在这种大环境下，哈萨克斯坦过去三十年成功避免了战争和骚乱，国家还有序发展，经济也蒸蒸日上（哈国2018年人均GDP近一万美金），这对于一个前苏联独立出来，深居内亚的伊斯兰国家来说，可以说是非常的不简单，甚至值得惊叹。

　　而哈国之所以会有这种成就，除了丰富的油气资源和讨巧的地缘区位外，纳扎尔巴耶夫可以说是居功至伟。这位前苏联时代的哈共中央第一书记，在苏联解体后，就一直担任哈萨克斯坦总统，至今长达28年。虽然这种超长待机模式，被西方屡屡斥之为独裁，而且其家族腐败传闻也屡禁不绝，但实际上，恰恰是纳扎尔巴耶夫长时间的大权独揽，才让哈萨克斯坦躲过了过去二十多年前苏联和中亚地区的风风雨雨，让哈萨克斯坦安然无恙的走到了今天。

　　为什么这么说？这其实与哈萨克斯坦的国情密切相关。

　　虽然我们一直把哈萨克斯坦纳入中亚板块，但实际上，单纯从地理角度来看，哈萨克斯坦的整个北部草原，地缘上其实都是西伯利亚延伸，应该归入北亚的序列。而在历史上，现在的哈萨克斯坦北部的许多地区，其实都是属于俄罗斯，只是在苏联时代才通过内部调剂，划入哈萨克斯坦加盟共和国，在苏联解体大分家时，才跟着哈萨克斯坦独立出来。（跟乌克兰的克里米亚差不多）

　　捋清楚这段地理和历史渊源，我们就自然明白了哈萨克斯坦与俄罗斯之间的渊源。不仅地缘上，哈萨克斯坦与俄罗斯紧密相关，人口上，哈萨克斯坦国内，也有大量的俄罗斯族（苏联解体前俄罗斯族占哈萨克斯坦总人口大约4成左右，解体后俄族人大量北归，但现在依然占总人口的20%，而这一数据具体到北部地区，则高达40%）。

　　这样的地缘和人文结构，对哈萨克斯坦的稳定造成了巨大挑战。

　　这种情况下，纳扎尔巴耶夫这个强力政治领袖的存在，就至关重要。

　　首先，一个高度集权的中央政府，一个足够强势的政治领袖，可以掌控充足的国家资源，来应对可能出现的内部冲突和风险。

　　其次，领袖的大权独揽，可以有效避免国家权力和资源的分散。

　　这一点对哈萨克斯坦很重要。以哈国的这种特殊民族和人文结构，在缺乏足够制约的情况下，政治派系的形成和划分，往往都是以民族、宗教为标准的。一旦权力不能集中，这意味着国家资源很容易被基于宗教民族而形成的派系势力操控。而哈国一旦形成权力和资源分控于两大文明势力的政治结构，那就必然会引发二者对于国家控制权的争夺——而这种争夺发展下去，势必造成国家分裂。

　　关于这一点，最明显的例子就是乌克兰。鉴于受西式民主影响较深，乌克兰政坛长期分为亲俄和亲西方两大势力。两大势力你争我抢，互相挖坑，先是让乌克兰经济长期停滞。闹到最后矛盾激化了，亲西方派直接与亲俄派摊牌，将其驱逐出体制，最终引发了乌克兰内战和俄罗斯干预，其结果就是东乌诸州独立、克里米亚被俄罗斯夺走。

　　虽然哈萨克斯坦地处内亚，西方影响力渗透不如乌克兰，但哈国内部的潜在宗教民族风险，却远在乌克兰之上——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二者面临的隐患和危险程度是差不多的。可是，我们看到，乌克兰这些年整下来经济崩溃，政治乱斗，国家也陷入内战分裂，哈萨克斯坦却一直平稳发展，社会和谐稳定，经济蒸蒸日上。之所以有这种差别，二者国家体制的不同，绝对是一大原因。虽然纳扎尔巴耶夫被许多西式民主的拥趸喷为独裁者，也被扣上家族腐败的帽子。但正是他的大权独揽，长期执政，才有效压制了哈萨克斯坦的内部风险。

　　最后，领袖的崇高个人威望，也有利于维系国人的共同情感认同。

　　前文中已经说了，哈萨克斯坦内部同时存在着俄罗斯——东正教民族与哈萨克——伊斯兰这两种截然不同，甚至存在巨大天然冲突风险的民族宗教体系。而除此之外，哈萨克的伊斯兰宗教体系内部，虽然官方主流是温和开明派，但极端原教旨主义也在民间有不小的拥趸。

　　这种内部思想文化体系的的差异，在另一个层面，就意味着国家分裂甚至内战的风险。

　　哈国通过领袖的大权独揽，在政治这个维度，阻断了宗教民族势力崛起上位的可能。但光这是不够的。除了政治层面，还得在精神层面，增进民众对国家的共同情感认同。

　　而纳扎尔巴耶夫同时也扮演了这个角色。近30年的总统，使得纳扎尔巴耶夫积累下了崇高的个人威望。而且鉴于其之总统身份，作为国家的象征，纳扎尔巴耶夫本人，已经与国家，高度关联在了一起，成为哈萨克斯坦这个国家的现实化身。

　　这对哈萨克斯坦其实也是有好处的。毕竟哈国内部民族宗教差异太大，这意味着民众缺乏共同的认同纽带。而且由于国家文明属性的不明确，这使得民众对国家的认同感也受到限制（至少俄罗斯族对哈萨克斯坦的国家认同肯定会受到限制）。

　　这种情况下，纳扎尔巴耶夫的崇高个人威望，不仅能在所有民众中，形成一条共同的情感认同纽带，更重要的是，通过将他这个政治领袖，与哈萨克斯坦这个国家高度关联，这样一来，就能够把人们基于对领袖的认同，嫁接到国家身上。如此，就可在一定程度上压制因为种族、宗教差异，而导致的内部分歧。

　　正是基于上述理由，纳扎尔巴耶夫，堪称哈萨克斯坦的定海神针。他的大权独揽，甚至个人崇拜，虽然不能说绝对没有私心，但也绝绝不像西方污蔑的那样，对哈萨克斯坦构成了伤害。甚至相反，正因为纳扎尔巴耶夫这个强势领袖的存在，哈萨克斯坦才能在过去30年的风风雨雨中安然渡过。

　　但也正因为如此，才有了纳扎尔巴耶夫现在的主动辞职。

　　为什么？原因很简单，纳扎尔巴耶夫已经79岁了。这个岁数，意味着他随时有可能因病丧失执政能力，甚至去世。

　　在政治成熟，文明高度发达的国家，一个政治领袖的住院、去世，并不足以对国家和社会造成太大影响。但哈萨克斯坦不同，前文中云石君已经分析了，这个国家的特殊国情，决定了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国家的稳定依然高度依赖于政治领袖个人，依赖于政治领袖对权力的高度掌控，以及借领袖个人威望来增进民众的国家认同。

　　但这两样都不是那么简单的。对于这种纳扎尔巴耶夫这种政治领袖，他的权力和威望传承，绝不是把总统位置传出去就可以完成的。继承人必须要有一定的政治积累，才能够获得体制内政治势力的认同——既得到大权独揽的资格。同时，继承人也必须要做出足够的政绩，才能得到体制外民众的爱戴——既得到崇高的民望。

　　而这两项都需要时间。如果纳扎尔巴耶夫死后接班人才匆匆接班，那么接班人仓促上位，未经历练，很难具备纳扎尔巴耶夫那样的能力；同时，它也没有足够的时间，来争取体制内政治势力和体制外民众的认可。而一旦接班人不能拥有足够的权力和威望，那很有可能就镇不住场子——而以哈国这个特殊国情，领袖镇不住场子，那宵小很有可能就会滋事。

　　这就是南斯拉夫的教训。当年南斯拉夫也是民族宗教体系高度分裂。不过在铁托执政期间，凭着他的高超执政能力和崇高个人威望，倒是镇住了局面，把南斯拉夫带的也算是风风光光。可后来铁托仓促去世，没有留下有足够能力和威望的接班人，南共顿时失去了主心骨，民众也失去了共同的情感认同纽带，日子遂过得江河日下，最终轰然解体不说，还引发了伤亡惨重的前南内战。

　　纳扎尔巴耶夫也是苏共老党员，哈共老书记。南斯拉夫的教训，他当然记得一清二楚。现在哈国内部和当年的南斯拉夫有一定相似之处，而他纳扎尔巴耶夫，在某种程度上，也扮演着当年铁托的角色。有了铁托的先例，纳扎尔巴耶夫当然要引以为戒，趁着自己还能干几年，赶紧培养一个优秀接班人，给他把路铺好，这样自己将来闭眼了，哈国也不至于步前南后尘。

　　这就是纳扎尔巴耶夫此时辞职的逻辑。而在老纳辞职后，哈萨克斯坦议会迅速于3月20日通过宪法修正案，将首都阿斯塔纳更名为努尔苏丹，以致敬老纳（老纳全名努尔苏丹·纳扎尔巴耶夫）。

　　这个改名在西式价值观的信徒眼中是搞个人崇拜。但实际上，不管是不是个人崇拜，这里面其实也是有现实政治利益考量的，说直接点，就是要尽可能的榨取老纳丰厚的政治遗产，通过这种方式，将他与哈萨克斯坦这个国家充分捆绑。让民众将对老纳的尊敬和认同尽可能多的转嫁到这个国家，这个新政府身上。

　　这就是纳扎尔巴耶夫宣布辞职的背景和利益考量。

　　当然，相较于纳扎尔巴耶夫辞职的前因后果，对中国读者而言，大家最关心的，还是老纳辞职后，中哈关系会如何发展，丝绸之路经济带战略，会不会因此受到影响，关于这一点，云石君会根据形势发展，持续追踪解读。

　　本文为云石海外风云系列192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