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地位有高低，人不能分贵贱：从下等人的话题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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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好，我们今天谈一个题目：地位有高低，人不能分贵贱。

　　之所以谈这个话题，是因为最近这几天发生了一件事情：一位自诩为上等人的人，他说：不看新闻联播的一般都是下等人，他们不需要知道天下大事，他们也不会做大事，做大事的人在中国都得看新闻联播。然后他还说：下等人不但不看新闻联播，还玻璃心，最怕“下等人”这几个字，但他们永远就是渣，再玻璃心也是下等人。这些话理所当然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我看了一下这个人的微博，确实正能量、爱国，而且说话口气都非常大，所有的事情都不在话下。所以这几天，自媒体上关于这个事情可以说讨论的非常热烈。这里我不想就这个事情本身再多谈什么，我觉得这个事情其实不值一谈。那今天我要谈的是从这件事情引出的一个问题，就是我们如何来看待社会当中人们地位的差别。所以我就用了这么一个题目：地位有高低，但是人不能分贵贱。

　　我们在日常生活中经常遇到类似这样的一个问题，我们都知道，从客观上来说现在的社会是一个分层的社会，这个分层体系确实是有高低之分的。按照社会学当中一个通常的说法，这是由于人们占有的稀缺资源不同，而这个稀缺资源呢，最主要的可以分成三个方面，一个是经济的，最主要是财富；第二个是政治意义上的，最主要是指权利；第三个是社会意义上的，最主要的指的是社会威望，或者说社会声望。财富多一些、权利大一些、社会声望高一些的，他就处在比较高的位置上，相反的，就处在比较低的位置上。这应当说是一个客观的事实。不承认这样一个事实我觉得不是一个客观的实事求是的态度，而且它并不因为你不承认，地位就没有高下之分。像有的官员在那讲，清洁工最光荣，农民最光荣，那你问问他，让你的子女去做清洁工、去做农民，你干吗？所以说地位的高低，这是一个客观的事实。

　　虽然从历史上看，也有人想努力的改变这种事实，建设一个完全平等的社会。但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只能说是一种理想，现实当中实际上还做不到。这就提出一个问题，在一个不平等事实上是存在的、分层地位的高下事实上是存在的情况下，不同阶层的人，不同地位的人，如何能够相对来说比较和谐的相处，这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这当中一个最基本的原则，就是刚才我说的，地位可以有高下，可以有高低，但是人不能有贵贱。也就是说，无论你处在一个什么样的阶层，无论你的地位是高是低，你的人格、你的权利、你的尊严其实是一样的。这可以说是一个文明社会最基本的标准。

　　有一个学者叫玛格丽特，她写了一本书叫《正派社会》，这本书在学术界评价很高，被人们称之为是罗尔斯《正义论》之后，最重要的一部社会正义的著作。在这本书当中，玛格丽特讲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问题，她说在文明社会里，社会成员互相不羞辱；在正派社会里，制度不羞辱人。她讲了不羞辱的两个层面，一个是社会的层面，一个是体制和制度的层面。可以说，不羞辱在一个分层的社会当中，特别是在存在着分层的现代社会里，是一个最基本的底线。

　　但是如果我们看一看现实，其实来自这两个方面的羞辱在我们的社会当中都是远非个别的存在。当一个体制把社会地位比较低的人称之为低端人口的时候，这已经是一种明显的体制型的歧视。在一个社会当中，一部分人把另一部分人叫做下等人的时候，这是一种明显的社会歧视。我想我们不能够把不歧视不羞辱理解为一种虚伪，实际上这直接关系到你对待别人的态度、对待别人的做法。那么如果，你把他当作是下等人、是低端的人口，那你很可能就会用一种不尊重他的尊严、不尊重他的人格、粗暴蛮横的方式来对待他。所以说在一个分层的社会当中，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地位不同、阶层不同的人，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在十几年前我曾经写过好几篇文章讨论一个问题叫“上层寡头化，下次民粹化”。在当时这是两种很明显的趋势，上层越来越霸道，而且“话我想怎么说我就怎么说，你还敢怎么着”。这种上层，不顾别人的感受、理解和反应的劲头，同时也就造成了下层的民粹化。所以过去这些年只要是精英、只要是上层，一说话一做事就会招人骂，甚至那些所谓精英人物、上层人物，只要出了点儿丑闻，在网上就成为一次小的狂欢。这表明了不同阶层之间的对立甚至仇恨在加重，应当说这对于一个社会来说，绝不是一件好事。

　　但是说到这里我想应当表扬一下中国的富人，在九十年代甚至本世纪初的时候，中国的富人也可能是刚刚富裕起来，那时候表现得很粗俗、霸道、张扬，引起了社会当中很多的反感。但是在过去这些年可能因为他们经历的事情更多了，特别是权力对他们的压制和羞辱越来越明显，而且呢，这当中也有很多人，对周围的世界、对自己的生活、对其他的人开始有了越来越深入的思考，所以可以看到，这些富人这些年变得越来越文明，越来越平心静气，很多人懂得了要敬畏社会、要尊重他人。而且从过去这些年这种坎坎坷坷的经历当中，他们也意识到说不定哪一天自己也有沦落到社会下层的可能。所以就这个方面来说，我们可以看到一种明显的进步。

　　相反，可能一些刚刚成功的，刚刚暴富起来的，反倒又沾染了一些早期的富人过去曾经有的那种毛病。所以当我在微博上看到那句话的时候，我就想，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怎么这么大的说话的口气呢，怎么这样的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呢？当时我就猜，这可能或者是一个刚刚富裕起来的人，或者是刚刚获得成功的人。然后我去查了一下他的材料，果不其然正是这样。我看了一下这个人的简历，他是毕业于一个省里的商业学校，然后在一个食品公司担任会计，当然他很努力，进入中国人民大学学习，后来做的也不错，又自己创业，现在的情况我不太知道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评价，但总体来说现在是一个比较成功的人，这样就和我原来的猜想比较符合。

　　所以这样也就警示我们，文明的养成，素质的提高，可能确实是需要一个过程。好了，今天就说到这，谢谢各位。